哈維推開酒館的門。

紀如風真的就像風一樣向他跑來，緊緊擁抱著他“哈維叔叔，怎么這么多天才過來啊？”何東站在吧臺邊上朝他揮了揮手。哈維有點不好意思，這么久還是不大習慣紀如風的熱情。如果合金能發紅，他的臉早就滾燙了。

云頂星之后，哈維經歷了死亡和重造，然后是一個又一個星球、一個又一個港口流浪，他不知道他要去哪，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直到他路過龍門港。

別的事情他都記不住了，甚至團長的臉、安德里亞斯的書統統都在劇痛的手術中、漫長的流浪中，湮滅在機械身體的數據庫里。別的人類感情他好像也沒剩下多少，喜悅、孤獨、害怕、興奮、難過……都沒有了，他就記得一句話“不說話會死啊？”……“不說話會死啊？”這句話每次想起都伴隨著一陣身體被撕裂的痛苦，日日夜夜，每當念及，都被催心肝的痛苦打得自己在人類的肉體和金屬的線路之中抱頭鼠竄。

為什么自己會說這句話呢？為什么只是單獨記得這一句呢？當時自己究竟是想要表達什么呢？為什么會同意醫生給自己做重造手術呢？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找什么？

統統不知道。

飛船落地，哈維腳踏上龍門港的土地。他發現這里的人和自己肖似得很，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港口總是長長列著隊，站著或者坐著衣衫襤褸的人們。他們好像在等待著什么，漫長的鴉雀無聲的等待著什么。

突然一艘飛船，砰地毫不客氣落在人群中。

有些人還維持著列隊的禮儀，但是更多的人使出全身力氣涌上去，用各種語言表達“帶我走吧”，“我特別能干”，“我不需要薪水”……

哈維明白了，他們在求一個離開這里的機會。

龍門港不是世紀初最繁華的大港么？當時被稱為人類的希望、世界的榮光。怎至于不到幾十年的功夫就墮落至此？是人類這個族群就要完蛋了么？還是當初的情緒高昂就是個笑話。

哈維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事。他覺得這樣的地方才適合他，安全舒適。他一個機械伴生人，身無長物，港口后面的垃圾場里到處是他可以用在身上的零配件。他可以舒舒服服找個角落縮一輩子。

“媽媽，你別走……嗚嗚……”一個女孩的哭聲像是投在水里的一個小水滴，很快就被旁邊的喧鬧淹沒了。被選上飛船的人歡喜雀躍、沒有被選上的人怨天咒地，哪有人去管這個女孩的喜悲。

“媽媽……媽……”女孩的哭聲撕心裂肺，哈維轉過腦袋去看了她一眼。

雖然一眼即知是個少女，但是營養不良讓她的臉色蠟黃、骨瘦如柴，雙肩如削，長得絲毫不起眼。她緊緊抱住一個女人的腰，大聲喊媽媽。那位母親臉上頗有些風霜痕跡，身形瘦削。她輕輕推了兩下女孩，像是不忍心。

“再不上船，過期不候。”飛船喇叭外放的聲音特別不耐煩，用得還是很新潮的行星通用語，語速很快，哈維就聽懂了個“不”字。

只見那位母親用力把女孩往地上一推，大步跑上飛船樓梯。

女孩子被推倒坐在地上，半晌沒有發出聲音。好像難以相信自己的遭遇，她呆呆坐著，一雙朗如明星的雙眼里含滿了眼淚，豆大淚珠不停地從眼眶里滑落出來，啪嗒啪嗒摔在地上。

飛船已經越飛越遠，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哈維有點心疼這個女孩子，想去把她扶起來。又不知道扶起來之后，還能做什么。

就在這個遲疑之間，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孩子跑過來，連拉帶拽地把失去母親的女孩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