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周的某一天,陳漸閑著無聊,便踱到他的鄰居王璧君處來。璧君的房里安放著一架學校的舊式腳踏小鋼琴,它發出的聲音如沙啞的昏聵老人的歌唱,含含糊糊實在不敢恭維。但它還不失為一件藝術品的擺設一一至少能體現主人的身份。最能炫耀主人的藝術追求的,是正面墻上“弘揚藝術”的條幅;但不掛帳子的床上方,竟然有兩幅火辣的女明星巨照。這樣的雜拌味兒,倒像是進入了耍藝者的密室了。
陳漸進來時,璧君正以一個大家手法在琴健上一滑而過,一組沙啞的1 2 3……的流水音調,從他的指間流了出來一一他肯定又想到什么新點子而興奮了。他每次遇上高興的事情,總以手快速撫過琴健,似乎那確是他的知音。果然,他立刻撲到書桌上僅有的幾本書里搜尋著。陳漸默默地看著他,雖然他們沒有很多共同的話題,但陳漸還是沒有失去享受與“藝術家”在一起的樂趣。有時候,璧君會唱上一首流行歌曲款待客人。
“看,她來了。”陳漸輕聲說道,傖促地低下了頭,心突突地跳。他此刻所指的她,是第一天到王校長家簽到時,看到的名叫蘇杰的擁有者一一竟是個女的,開會介紹新老師時,他才知道。這位女老師,他第一次看見,就有觸目驚心的感覺似曾相識。但他何曾認識蘇杰?正如梅什金公爵初見納斯塔霞時說出的毫無根據的話“我認識你。”;或是寶玉初見戴玉時說的“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往后在校道上擦肩而過,或在教師休息室相遇,他總不由自主地偷眼凝視蘇杰,總有一種想與她交談的欲望,卻又苦于找不到談話借口。有時忍不住停在她身邊,靜聽她與別人交談為樂。他私下思量,自己這么渴望與對方相識相知,只是因為港灣這地方偏僻,缺乏真正朋友之故。璧君只算同齡人而非朋友;瀟定屬時髦人士,難以與之為伍;李一呈呢,威氣逼人,只能敬而遠之。校中當然還有好些男年青老師,但不甚了解,又是遠鄰。
此刻蘇杰正朝他們這邊走來。看上去雖沒十分動人姿色,卻也婷婷玉立,不敷粉涂脂,不嬌不嗔,且喜性情平和,并有淡雅清純之氣質,也許是國畫畫多了之故。她不在學校住,宿舍又在學校另一端,因此平時很少見到她。不能天天見到她常掛在臉上的微笑,或寧靜的神態一一陳漸認為這兩種神情都別具魅力一一很是遺憾。
璧君挨著桌子,翻著一本厚厚的現代詩集,他要找出一首最能打動他正在追求的漂亮少女的詩一一這就是他剛才突然興奮的真正原因。他聽了陳漸的說話,抬頭望見是蘇杰,又看了陳漸一眼,不由會心一笑。這笑短促得很,并未落在陳漸的眼里。他當然不敢藐視蘇杰,在港灣讀中學時,全校都知道有一個頂呱呱的學習尖子叫蘇杰,而幾乎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王璧君。當時學校不曾搞什么文藝晚會,他的金嗓子派不上用場。蘇杰一直不知同級中有個王璧君,只有現在分配回到港灣中學,聽人說起,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
蘇杰越走越近了,她完全不知道,她每走近一步,就會加劇陳漸的心跳。他的血管如放在沸水里的氣溫表,熱血迅速向腦門澎漲。他喜歡這種心跳不安的感覺,哪怕他變得呆笨如木頭一樣可笑。其實一開始,蘇杰就注意到新分配來的陳漸了,覺得這人與別人自是不同,在校上碰見幾次,很想同他說說話,卻又怕生得不敢開口,所以至今連一聲平常的問好都未曾有過。此刻意外遇到陳漸,分外喜悅,但少女的矜持與羞澀感,阻止她正視陳漸。她徑直向璧君屋子里走來,好像陳漸不存在似的。陳漸有點失望,甚至傷感。
“有掃把么?“她一進來就開門見山地問璧君,聲音比往時還低些。
“只有這把軟帚。”璧君指著剛買來的只宜掃瓷磚地板的笤帚說。他把這飾有花紋的細紋笤帚掛在墻上,似乎這并不是掃地的用具,而是一種美觀的裝飾品。
蘇杰忙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