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李夢園可算是陳漸最相知相得的朋友了。李夢園來自農村,具有農村人的樸質真誠坦蕩,僅此就足夠吸引陳漸。物以類聚,大學同窗三年,他們慢慢引為無話不談的知己。他們的性格、志向相去徑庭,有時在一起還會為一點小事情爭辯得臉紅耳赤,但僅僅“開誠相見”一項,足可使他們成為不可多得的摯友、諍友。
夢園畢業分配前夕,曾求過陳漸,希望通過他,能拜托他父親在城里找個好單位。但陳漸不假思索,一口就回絕了,還氣呼呼地說“你是最了解我的,為何又以這等事來煩擾我?我自己還想掙脫他的恩賜呢?”夢園只好嘆惜自己與陳漸空好了一場。但對陳漸又恨不起來,依然欣賞佩服他那淡泊名利,追求質樸自由的性情,因此兩人還能和好如初。夢園是校里知名的優等生,他后來靠了自己的力量,在市區發展銀行某分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陳漸設想中事業正蒸蒸日上的李夢園,見了自己,必是露出一種城里人見鄉下人的憐憫之情,于是像要會見情敵一樣著實刻意修飾了一翻。夢園見到陳漸,第一句話便是“你氣色真好呀!”陳漸得意地挺挺胸膛。
夢園熟知陳漸的品性,故意貶低自己以達到挖苦陳漸的目的,又繼續說“‘東山隱者’陳某人,果真得天然之靈秀,物華之滋潤,骨骼非凡——不比我們這些勢利小人、凡夫俗子,城市的物欲,把我們橫流得俗不可耐了!”
陳漸點著夢園的鼻子笑著說“講話還是那樣藏刺帶骨,含沙射影的不肯讓人。我還未恭喜你滿面紅光,頭冒紫氣呢——說真話,我果真很精神么?”
“真是神彩奕奕,超凡脫俗,一表人材!”夢園大聲說。盡管有點夸獎,陳漸聽著還是很高興。
“我看你滿面春風,是交了好運了吧?”他反問夢園。
“這次兄弟做個小東,還算拿得出手。”夢園說。陳漸正要反對,被擋住了“別推辭!別忘了,在這里我已是主人你是客,我應該為我們現代社會的山野高人洗塵接風呀。”陳漸只好接受,擺著手道“罷罷,回到城里,滿面滿目都是魚呀酒呀,吃喝玩樂個不停,我這副腸胃,也不怕多裝了你這一份酒肉。”
夢園揀了海上畫舫,陳漸倒也高興,那邊環境較清靜些。他們扶擁著,任情歡笑,如這城里的兩個狂人,又似睨視世俗的逸士。海上畫舫大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們不坐公車不打的,朋友相處的快樂充溢在這一路的步行中。
夢園點了好幾樣菜,都是海鮮居多,有斑節蝦,肥大的海蟹,手指螺,他還想點鮑魚與海鱉,被陳漸制止了“別這么鋪張,恐怕我還不起席。況且我又不是龍王,要這么多水族里的龍子龍孫干什么?”
“你還不起席?只怕掃一掃你家墻角,也值幾千元。”夢園哈哈大笑起來。陳漸有點窘,望著夢園,眼睛漸漸發紅。夢園自知這玩笑開得太多反而俗了,也自覺無趣,忙改口說“這里的清蒸甲魚與雞煲鮑魚湯是有名的,今天特請你嘗嘗,我自己也趁機多享受一回。”
“不瞞你說,昨天我父親生日,什么鮑魚蛇貍都塞滿了腸胃,我看什么山珍海味,一概可免了,就點一盤青油菜,咸魚茄煲好了一一并不是價錢貴的就一定是好東西。”
夢園邊劃去斑節蝦邊說“那也不盡然。海洛因貴呀,可好么?你們富貴之家能窮其所好,而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卻不能盡興。譬如鮑魚龍蝦,我是做夢都想吃的。”
陳漸見夢園又扯到他的家世,拉長了臉不搭理。夢園怕掃了這次見面的興趣,忙說“噢,是了,我忘了你是從盛產海鮮的海之隅回來的。什么魚呀、蝦呀、或是螺蚌蠔貝呀,并不稀罕。”他以為這話一定令陳漸滿意了,望著陳漸直笑,等待著好好被贊美一番。
不料陳漸卻說“你真是越來越糊涂,越說越離譜了。難道你竟不記得秦韜玉的《貧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