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陳漸在走廊下剖魚。王誠妻,吳祖光站在旁邊靜靜地觀看,好像在觀賞一個有趣的生物解剖演示。做菜弄魚,陳漸還是個生手,少不了王誠妻在旁指指點點,因此,他的“魚解剖”,只能算是在生物課上,學生在教授指點下的生物切割練習。
蘇杰正是踏著夕陽的余暉走過來的。陳漸遠遠就望見她,卻裝著沒有看見的樣子,偶爾與吳祖光他們接上幾句話,神態很是悠然自得。
來到陳漸門口前的花圃旁,蘇杰停了下來。為了掩飾內心的窘迫,她故意與旁邊的幾個小孩子逗樂。她斜瞥陳漸一眼,他是多么平靜啊!這更增加了她的不安。幾小時的慢慢體味中,她覺得是自己錯了。她是愛他的,他那么善良,誠摯,優秀,她不能輕易就離開他。
她終于鼓起勇氣走過去。陳漸慢慢地抬起頭來,蘇杰一陣欣喜。可陳漸幾乎未看清她一眼,馬上把眼光集中于他手中的魚上了。他那瞬間的一瞥,在蘇杰看來,含著多么令人觸目驚心的冷漠、鄙視啊!她的臉色剎時蒼白起來,內心如刺進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她真想馬上就離開,她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她把目光投向深邃的花叢,還是強迫自己留下來了,保持著臉上的微笑。吳祖光王大嫂這兩個局外人,當然不清楚瞬息間這一對年青人的內心感受。但對于他們存在的微妙關系,吳祖光早已有所覺察。他平時喜歡插諢打科,搞些小小的惡作劇,是他天性開朗所至,他只不過是,想給刻板的、循規蹈矩的生活,激一點生活的樂趣,添幾抹笑聲罷了。他是可以絕對信任的,因為他善良,在某些方面,還比一些人細心體貼。他此刻認為,不應該防礙這對容易害羞的年青人,就悄悄地退走了。王大嫂一直以長者的熱心腸關注陳漸蘇杰,現在既然他們已自動地走在一起,她就不能在這兒成為障礙,借口飯是否煮好而退到一邊的廚房里去。走時默默地祈禱月下老人,把紅線緊緊地系住這對可愛的年青人的腳。蘇杰體會得到他們逐個離開的用意,很為他們的善意感動。是啊,“外人”都能理解我,陳漸怎會如此冷漠對待自己心愛的人呢?
“現在才做晚飯呀?”等他人走后,蘇杰輕聲問道。陳漸不回答。她更加局促不安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不十分情愿地說“‘娘兒們’糾纏得緊,沒有時間呀。”顯而易見,他是多么的得意與高傲!蘇杰氣得臉色蒼白,感到受了了嘲弄,極大的嘲弄!“娘兒們”這三個字,虧他能說得出口!他可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大學出身的國文老師!這三個字,只會出自村野中那些目不識丁、魯莽成性的荒唐無恥之徒之口。他應該后悔他的言語,為此臉紅,為此道歉。這“娘兒們”指誰?指的是下午的那位少女,或許還包括自己在內?不,不是“或許”,而是一定一一這幾天來,自己熱切盼望見到他,頂著思念的驅使,一次次找過他!一次次的凝望,一次次的敲門,他一定是知道的,他非但不感動,還因此得意而取笑了!一個淺薄之徒!想到自己純潔的愛情竟遭嘲笑、踐踏,蘇杰悲憤填胸,真想上前扇陳漸一記耳光,然后揚長而去。她克制著自己怒形于色,漸漸恢復了平靜。她感到在此之前,自己是做了一場不該做的熾烈的情感之夢了。
陳漸說了那句話,也著實吃了一驚,后悔自己言重了。他希望蘇杰狠狠地回擊自己幾句。但他明白,以她的個性與修養,是不會“以牙還牙”的。他只以一副后悔恭順的神態弄魚,以博取蘇杰的諒解。那最后的一條魚,已剖切好,他反復地洗,在手中翻來復去地撫弄。但好一段時間過去了(在陳漸,這確實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卻沒有什么動靜,他又不敢抬頭望蘇杰。過了一會兒,聽見蘇杰十分平靜,異常清晰地,甚至是一字一句地說“你近日真是越來越高傲了!”如果他抬起頭來,他就會看到,最近幾天來,蘇杰所受的痛苦與屈辱,以及她曾經燃燒著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