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最強大朋友圈——我的朋友胡適之。在一度被視為“黃金時代”的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這句話幾乎成為社會名流的必備標簽。
不過,胡適的朋友可不止社會名流。
在胡適晚年,有一位賣麻餅的小販,竟做了他的朋友。
這個小販名叫袁瓞,江蘇清江人,原在上海一所私立中學念到了高中二年級。1949年流落臺北,賣過豆腐,做過小店員,后來以賣麻餅為生。他做餅賣餅之余,還愛讀一點書,喜歡與人討論英美的政治制度。到底英美政制哪個更好一點?他比較傾向于崇拜美國,但理論上說不明白,一直得不到滿意的答復。于是,便貿然寫了一封長信,向大學者胡適請教。這是1959年10月間的事。
胡適接到這封信,一看寄信人姓名地址,素不相識;讀完了信,才知是一位賣芝麻餅的小販,竟能在業余勤奮自修,精神可佩;問的又是胡博士最熱衷的英美政治問題,更覺十分高興,便親筆寫了一封回信,全文如下
袁瓞先生:
謝謝你10月23日的長信。
我細細讀了你的信,很誠懇的感謝你在辛苦做餅、烤餅、賣餅的生活之中,寫這一兩千字長信,把“積在心中多年的話,一直沒有向旁人提起過”的話寫出來寄給我。
你提出的問題太大,我很慚愧,我不能給你一個可以使我自己認為滿意的解答,我只能說,你說的英國制度和美國制度其實沒有什么大分別。你信上敘述的那個“杜魯門沒有帶走一個人”的故事,也正和邱吉爾在1945年離開頓寧街10號時沒有帶走一個人,是一樣的。
我還可以說,我們這個國家里,有一個賣餅的,每天背著鉛皮桶在街上叫賣芝麻餅,風雨無阻,烈日更不放在心上,但他還肯忙里偷閑,關心國家的大計,關心英美的政治制度,盼望國家能走上長治久安之路,——單只這一件奇事,已夠使我樂觀,使我高興了。
如有我可以幫你小忙的事,如贈送你找不著的書之類,我一定很愿意做。
祝你安好。
胡適。四八,十,廿五夜。
從此,小販袁瓞便成了博士胡適的“我的朋友”了。
這一天,胡適邀請袁瓞到南港的中央研究院去做客。見面的時候,胡適拉著袁瓞的手,高興地說:“你這么年輕,出乎我的意料,從你的來信中,要看你40歲以上啊!”
袁瓞把帶來的一個手巾包打開,里面是10個芝麻餅,黃燦燦的,散發著新烤芝麻的清香。他捧到胡適面前,說:“先生,這是我親手做的,送給您吃,表示我對您的敬意?!?
胡適接過芝麻餅,笑瞇瞇的,拿起一個來便吃,嚼得支咯支咯地響,臉上現出近幾年來少見的歡愉。
他們一老一少,談得很暢快,談了近兩個小時。胡適仍不忘對他的年輕朋友宣講杜威哲學和改良主義,他重復幾十年前的老話說:“社會的改進是一點一累積起來的,只能有零售,不能有批發,只有共產政權才相信社會改進是可以批發的。許多人做事,目的熱,方法盲,……我們過去有許多人失敗的原因,也是犯了有抱負而沒有方法的毛病?!?
隨后,他們又談到幼年生活。胡適說,他小時候最喜歡和別的小朋友一起游戲,后來到美國進康奈爾大學,喜歡游泳,可是鼻孔里長了一個小瘤,水中呼吸不方便。袁瓞聽了,覺得很巧,告訴胡適說,他的鼻孔里也長了一個小瘤,恐怕是鼻癌。袁瓞聽說臺大醫院里新到了一批鈷六十,可是太貴,診治不起!
胡適聽他說,便立即給臺大醫院的高天成院長寫了一封信,信中說:這是我的朋友袁瓞,一切治療費用由我負擔。
胡適盡管經濟并不是那樣富有,甚至連自己住醫院也常提前出院;但他卻為一個剛認識的賣燒餅的小販慷慨解囊,這便是“我的朋友胡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