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旅社,就見阿蠻正倚著院中獨柳,一臉落寞地抬頭望天。
想來她早就結束了同林夕的談話,并且,也在那之后同韋期不歡而散。
秋意漸涼,院中獨柳已見黃葉,我湊過去自討沒趣,想要驗證驗證自己的推測。
“長公主殿下為何如此落寞?可是林夕那廝沖撞了殿下?”
“和玉,你特地湊過來,是來笑話我的么?”
“不敢不敢!”我連連擺手,“和玉只是擔心林夕會對殿下無禮!”
“什么‘殿下’,我一個沒人想要的私生女,該有的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她自嘲道:“你就叫我‘阿蠻’吧!其實我早該知道,就算說出真相,阿蠻也只能是阿蠻,永遠成不了鳳凰。”
“那阿蠻想成龍成鳳嗎?”
“……”
“其實我知道,阿蠻并不貪戀中山國的長公主之位,阿蠻想要的,是心愛之人和心愛之人的成龍成鳳。”
她既不做聲,我便代她作答了。
“可惜,前情待我不真,后情直接無心待我,我阿蠻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不該。”
“前情不真?難道林夕果真沖撞了阿蠻?!”
我不敢相信。
若說我同林淵的軟肋人盡皆知就是林意,那么林夕的軟肋就鮮有人知是封容了。所以,我才一直覺得,林夕于開幕式上所說“奉先皇之命尋長公主十年”云云,確有幾分可信。
可如今阿蠻這樣講,難道……林夕造反的心一起,已經連同老皇帝的兄弟情誼也不要了!?
可就算如此,林夕也斷然不會對封容失散多年的女兒無禮的。一為前情,二嘛,同封容無權無勢的私生女兒過不去,這對他又沒有好處!
“不,只是我不信林夕所言,”阿蠻接住一片半黃柳葉,“他說父親留下遺命要他尋我,我不信。”
“若他真心想尋我,他早就可以來了。畢竟他崩逝那年,我都已經十三歲了。”
我想起我的十三歲,那也是失去父親的一歲,那一年里巨變降臨我和家,而我大難不死、掙扎求生,這才有了如今的和玉。
阿蠻的最后一句話,竟叫我無言以對。
于是,我倆便一起抬頭望天。
天將暗未暗,依稀的星辰被柳枝分成無數不規則的小塊,我似乎能聽到這棵柳樹的嘆息。
韋期曾說,杜柳旅社之所以叫杜柳旅社,是因為它的創始者姓杜,而庭院中的那顆獨柳,也是由創始者親手栽種,時至而今,已歷經八十載,杜家也換了三代當家人了。
如此一家小小旅社他都能如數家珍,甚至還能將旅社的淵源娓娓道來——雖然自見面起他就在一刻不停地向我討債,但我知道,他討得的每一分債,都是為了祥云鎮,為了鎮民。在愛民如子這方面,他的確在我認識的人里堪稱第一。
所以我才說,他不適合做祥云鎮的鎮長,也做不了開疆拓土的開國君王,最適合于他的,其實是做守成的第二任皇帝。這一點,阿蠻未必看不透,只是她好強,又生得公主身丫鬟命,不幸愛上了韋期,便會對韋期期許太過,不考慮韋期的脾性就勉強他扶祥云鎮為國,若是韋期也喜歡她,或是韋期還信任她,那興許還會勉力試上一試,但現在韋期既心有所屬,又親眼見阿蠻在開幕式上裹亂,依我看,阿蠻她眼下無論如何作為,韋期都一定會叫她失望了。
前情待我不真,后情無心待我。
阿蠻那落寞的聲音和語調,夾著她未曾發出的嘆息,一直縈繞在我耳邊。
于是,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驗證,可星辰漸明之下,我卻始終無法開懷。
不由地就想起了賣煙花、開賭局的那小哥,還有他收錢時開懷的臉,一時就有些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