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來到清商面前站定,月光如練,映出一張猶如幽谷白曇般沉靜秀雅的面容。
若是有公主府的老人見到,必會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姿容淡逸,氣度出塵的年輕人,正是當年錦華公主身側最受寵的公子——湯瑾之。
這位樂師出身的公子,十五歲登宮宴,一曲琵琶技驚四座,令當時初初歸國的錦華公主傾心不已,親口請求隆正帝將其賜予自己。
湯瑾之一進府,便深得錦華公主信任,府內諸多瑣事皆交給他處理,他本人行事也周全妥帖,樁樁件件都辦得極為漂亮,府中上下無一不信服,雖名為面首,卻有管家之實;而且其人知書識禮,博古通今,每逢公主府的宴會上,定能與文人墨客暢談古今,行書作畫,都有大家風范,毫不露怯。
清商就這么看著這位素有賢明的瑾公子,垂下眼眸,心中暗暗覺得嘲弄。
這錦華公主最信任的枕邊人,原也不過是狼子野心之輩,步步為營傾心權欲,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武家那邊怎樣了?”湯瑾之看向清商,問道。
清商連忙應聲道“已經將高陽侯落獄之事傳到涼州了,而易王殿下也派人多方游說武懷遠,若武懷遠是聰明人,合該知曉與主子合作才能保他武家榮華富貴?!?
“武家雖是賀子玉的母族,但當年站錯了邊,一開始便是要保寧王登基,若不是賀子玉當年一力游說武家家主轉而投向皇甫胤這一陣營,武家怕是在新帝登基之初便是第一個被收拾的,武家想必也心有惶惶,這才舉家遷往邊關涼州,這些年也是靠著賀家才覺得安穩,但到底不得安生,如今若是連賀子玉都出了事,武家怎能不急?”湯瑾之說著,負手慢慢走出殿門,走下臺階,來到院中央的石臺前,抬手拂開落在上方的枯葉和灰塵,露出已不甚清晰的棋格。
湯瑾之凝視著那棋格,突然笑出了聲,像是憶起些許愉悅的事情“記得當年,錦華便與我說過,棋局要贏,便要先設了死路,再斷了對方的一切后路,再引之入死局,而斬斷后路,便是狠辣陰鷙些,也是未嘗不可?!?
“錦華公主聰慧無雙,與主子本是天作之合,只可惜……”清商話說一半,看到原本輕撫著棋桌的湯瑾之手一頓,重重的眼睫落下,令他的目光變得晦暗不明。
“呵”許久,湯瑾之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顯得眉眼落寞“只可惜,再聰慧,卻難過情字一關。”
說著,他陡然笑著看向清商,聲音輕柔“只不過她在情字關糊涂,我也一樣罷了?!?
“主子怎能一樣,主子縱使對錦華公主有情,也是以大局為重,絕不會被兒女情長牽絆?!鼻迳坦Ь吹卣f道,隨即抬頭看著棋桌前靜立的人,眼底劃過復雜神情。
“因為我知道,只有心狠,才能得到想得到的,清商你覺得呢?”
湯瑾之轉過頭,看著清商勾起一抹溫潤的微笑,如春風般和暖,卻偏生帶著一絲陰森的寒意。
那寒意太過森冷尖銳,如一把出鞘利刃灑出的銳光,饒是清商,也下意識地垂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你做東平侯府的少爺做得可有些時候了,可有什么成果?”湯瑾之忽的眼帶深意望向清商。
清商面色一變,連忙弓身答道“是清商無能?!?
“既如此,便不必讓劉杞再出現于世上了?!睖p飄飄地道。
清商知曉他的意思,連忙頷首應了一聲。
說完,湯瑾之轉過身,仰起頭望向殘月高懸的天際,嘴邊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父皇已然譴了陽安前來和親,想來我也該是堂堂正正來次大昭,與我這些舊相識見上一面了……”
殘葉飄落,飛雪與塵霧繚繞在滿眼衰敗的庭院內,將曾經華美巍峨的公主府蒙上一層濃重得化不開的陰翳。
此夜,注定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