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雖然毫無繁華富麗之象,但作為拱衛京畿的軍事要塞,的確修建得堪稱完備。它的正面城墻之外,甚至帶有一個不小的甕城,甕城之門與主城門錯開,這樣即便強敵先攻克了甕城城門,也無法長驅直入主城。而主城雉堞上的弓弩手正好自上而下向甕城中的敵軍射擊或者傾倒沸油、投擲行爐,攻城的敵軍若不能迅速攻克主城門,便會如甕中之鱉般,只能擠在甕城里白白喪命。
邠寧之師搶在朱泚的前面趕到了奉天,但德宗采納了盧杞的建言,敕令邠師在城外駐扎,與奉天的守城共同迎敵。內侍霍仙鳴還奉詔宣皇甫珩進到甕城,與韋皋共商軍情。
邠寧節度使韓游環的不悅擺在臉上。他和皇甫珩日夜兼程,還是被隴州韋皋占了勤王的先機。這也就算了,現在圣上居然連城門都不讓進。
但皇甫珩在策馬往奉天甕城進發之前,簡短地勸慰了韓游環。
“韓使君,我本自叛軍中來,陛下若真的不信我們,為何偏偏令我與守城的韋將軍商議?合兵勤王,各有陣場乃兵家常計。奉天城外地勢多變,若吾等布陣得當,那韋將軍又能居高臨下以箭矢援應,邠寧之師或能建上一筆奇功。”
皇甫珩的一番言語漸漸消弭了韓游環的沮喪。韓游環本是朔方軍郭子儀的老部下,向來勇猛無畏。他手中那些弩車輜重,又是鄰鎮涇原馮河清臨死前急中生智送過來的,身邊立著的這個年輕但頗沉穩的將軍也是涇師驍將,若說天命之道,他實在也已經撿了幾分運氣。當務之急確實是力布陣,而非與城內那個韋皋拈酸吃醋。
時令已過十月初旬,日頭落得越發早了,仿佛不愿多看一眼這亂哄哄的人間似的。
韋皋奉旨立馬于奉天甕城之外,遙遙望見一騎快馬疾馳而來,揚起的煙塵被落日余暉照得如一團金光,將人與馬都包裹其間。
皇甫珩馳到城下,收韁立住,與韋皋互報名號。韋皋于公于私,這幾日對皇甫珩已多有揣測描畫。及至相對致禮,他見皇甫珩清俊精干,面上帶著不懼危情的神色,顯然也是于邊鎮歷練既久,又與自己一樣是長安口音,不免油然生出相惜之感。
“難怪宋家娘子對此人傾心惦記,確實人物不凡。”韋皋心中訕訕,覺得自己此前對宋若昭一星半點的朦朧意動可休矣,眼下箭在弦上的緊迫時局中,還是應多盤算怎樣將人臣之路經營得穩妥些。
二人進得城門,下馬后,韋皋引皇甫珩登上雉堞。甕城的城墻,與主城城墻一般高、一般厚,因此站在甕城雉堞上,可以將奉天城外一覽無余,卻無法看清城內情形。皇甫珩明白,德宗對自己的涇軍身份,仍是多有提防。
韋皋在隴州鎮邊數年,每年秋天都要與吐蕃人開戰,因此對于城池防守及開闊戰場的布陣都殊為熟悉。此刻他見奉天城外并無一兵一卒,便指著西南的梁山問皇甫珩“邠寧之師可是駐扎于彼處?”
皇甫珩道“正是。梁山為方圓數里的最高處,且溝壑深幽,易于藏匿軍騎。韓將軍與在下的謀劃是,叛軍自東南方向來攻,若韋將軍能牽制其先鋒者半個時辰,稍挫其銳氣,吾等自梁山徑直而下,攻其側翼,沖散其右、中方陣,或可告捷。”
韋皋興趣陡增“聽皇甫將軍的意思,邠師此番以騎卒為重?”
皇甫珩頷首道“某本隨義父姚節帥領涇師東行解襄城之圍,并非像以往防秋時需與大漠鐵騎相對,因此涇師以斧兵、弩機手、弓箭手為主。如今這些涇卒落入朱泚之手,若被其用來圍攻奉天,在曠野之上,當以騎卒制之。韓節帥采納了在下的建議,開拔時,約有兩千將卒是重甲精騎,另有五百長槍兵,五百弓弩手。”
韋皋默默喟嘆,別看此人比自己年輕不少,當真算得沙場宿將。當下又追問一句“皇甫將軍緣何知曉,圣上會令邠寧之師駐扎于城外曠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