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此刻冷著聲音道“殿下言重了,唐安公主并非貪生怕死的鼠輩,而是為著兩位皇孫的安危思慮。撥遷奉天也已逾月,那涇師姚濬一直在城外,吾等何時見過城中如今夜這般驚慌,想必未來幾日必有惡戰,何不早作計議?若論不負圣眷,韋某以為,平時潔身守德、危時力保皇裔,便是不負圣眷。”
他似乎將“潔身守德”四個字說得特別頓挫有力,直如戳了延光蓄養朝官、淫逸穢亂的痛處般。延光受激,拿著短劍的手氣得直抖,卻到底忌憚韋宥也出自望族、妻子又是德宗心頭的金枝,對他怒目而視片刻,終究只是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
宋若昭將這幾人的爭執聽得分明,凝眸辨別蕭妃的臉色。卻見蕭妃仍是一臉平靜如水,待自己的母親與韋宥爭執停當,方淡淡道“圣上的兩位貴妃誓要陪伴在圣駕之側,此地便是我這個太子正妻來作主,本宮自有計較。列位都是尊榮的李唐宗室,半個時辰已吵了兩回,成何體統。眼下已近寅時,先在鐘樓各層安置。韋駙馬,唐安公主身子仍虛著,不能攀爬上下,便在這廳堂內側暫避罷。”
蕭妃邊說邊掃視眾人一圈,目光與宋若昭探詢的眼神短暫觸碰后,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那意思仿佛如尋常婦人的感慨你瞧我這些不省心的親族吶。
一宿折騰,眾人都倦精疲力竭,聽蕭妃發話,一些聽天由命的貴眷正求之不得,紛紛尋了鐘樓中平展些的角落,依靠而眠。延光公主雖噤了聲,卻仍想用自己臨危不懼的威儀扳回一城似地,兀自持劍往廳堂正中央一坐,如門神般瞪著屋外漸漸亮起的天光。
阿眉冷眼旁觀,心中暗暗嗤笑,想自己年幼在邏些城,耳中所聞俱是那東邊的大唐帝國光焰勝過日月、雖經安史之亂仍屹立不倒,贊普常懼怕吐蕃人好不容易攥在手中的土地,哪天又在唐兵的卷土重來中失去。
然而此時此地,她阿眉,不,贊普的五公主,竟能目睹這堂皇的中原帝國,從天子到宗室,從朝臣到武將,都被困于小小的奉天、命懸一線的場面。
鐘樓里幽暗的燈火仿佛安的掩飾,她胸中那股怪異的情緒,則為漸漸清晰的心魔之火添了油一般,灼灼燃燒起來。
然而她又在須臾的興奮后感到煩躁與虛無。她覺得自己從逃離長安以后就始終陷于這冰與火、絕望與希望的糾纏中。她時而斗志昂揚,時而頹喪落寞。
宋若昭感到阿眉攥著自己衣袖的手時緊時松,再瞧她面上,顏色明滅不定,不由輕聲問“阿眉,阿眉,何事?”
阿眉如被人從夢中喚醒,忙搖頭道“阿姊莫擔心,我只是在思慮,如此兵荒馬亂、人心不齊的情形,奉天城破之日,我如何尋個法兒,將你與蕭妃所托的皇孫,安然送出去。”
宋若昭盯著她,腦中念頭轉了幾轉,也未再多想。她眼下有自己最要緊去做的事,無力去探究身邊這個熟悉也陌生的女伴的內心。
屋外,奉天主城門方向的喧囂人聲與叮叮當當的武備往來之音越來越清晰。蕭妃貼身的內侍于卯時出門打探幾番,回稟說梁山果然已失。
一旁的石崇義聽聞,臉色陡變,上前俯身道“末將斗膽一問,我那些跟隨普王殿下與韓將軍出戰的黨項子弟生死如何?”
內侍瞧了瞧蕭妃,見她點頭,便溫言向石崇義道“這位將軍莫擔心,據城上傳來的訊息,城傍子弟應是與韓將軍的朔方軍一同往西北急撤。”
石崇義松了口氣,喃喃道“如此也好。畢竟高孔目也在軍中,應能作主。我此番將子弟們帶來中原投奔皇甫將軍,雖是各部長老共議之舉,這些黨項兒郎的安危,卻是不能不顧。”
他話音剛落,宋若昭在他身后道“蕭妃殿下,石將軍,我有一事相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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