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上元之夜,皇甫珩本已允諾陪著若昭,用完晚膳后出門賞月,悠然地感受一番見證他二人結為夫婦的奉天城的元夕景象。
不料剛過午時,阿眉便現身劉宅,請皇甫珩引薦吐蕃商隊前往梁山犒勞神策軍。
這自然令若昭甜蜜的憧憬,化為泡影。
若昭在皇甫珩面前表現出細微的不悅,不僅因為失望,還源于她剛剛知道自己有孕的惶恐。雖然叛軍已遠在長安,但無戰事的行營,并不等于無危險。饒是若昭素來善于自處,這種時候也未免較尋常女子多慮些。
然而,當皇甫珩投來猶豫的目光時,若昭心軟了。丈夫自從接手那一千神策軍,便駐于梁山。除夕之夜回來時,他的興奮多于疲憊,整個人都像添了好柴的爐火,那一蓬武將的精神氣被燒得旺起來。畢竟他不久就要開拔唐蕃交界處收軍,多與神策軍中的宿將交誼應酬,也是應該。
若昭那有些不舍又有些埋怨的神色,在阿眉笑意盈盈地說了一句“不如我留下來陪阿姊、皇甫將軍放心出城”時,立刻被她自己收了回去。
她不愿意在這個已經面目大改的胡女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脆弱,即使這種脆弱理所當然。
“我無事,不出門便是。有劉主簿的大娘子照看,你們走罷。”
若昭獨自吃了些馎饦湯,靠在門邊看著天邊晚霞漸漸褪去緋色,天空變得晦暗,巷外卻耳聽著日漸熱鬧起來。
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便緩緩起身,與劉妻打了個招呼,要去看燈。
那劉妻得了皇甫中丞的拜托,哪里敢在照料這位官眷之事上生了絲毫懈怠,忙提議要一同出門。若昭婉拒了這樣的陪伴。她的臉色有些不同平時的冷硬,夾雜著一點煩躁,令劉妻知趣地噤了聲。
若昭沒有想到會遇到韋皋,而且自己憂愁茫然的模樣也叫他看了去。不過,即便這樣,若昭也似乎不以為意。
韋皋得知若昭剛剛有了身孕,思量著雖是又偶然又必然地與她照面,也不知還能不能稱得上故交,但總不放心她獨自穿越人叢,因而也未有告辭的意思。
若昭沒有如此前那般抗拒。對韋皋,經過奉天圍城這一場偌大的噩夢,她覺得是與他共過生死的伙伴,即使他已將曾經的心事和盤托出,教她在丈夫跟前提心吊膽,她也無法對他產生真實的厭棄。
于是,韋、宋二人心照不宣地又將儺面戴上,往奉天城中心喧嘩熱鬧的方向走去。
他們緩步并行,彼此沉默無語。直至看到一個頗有小娘子們聚集的貨架前,掛著許多紫色的人形紙偶。少女或年輕婦人,瞅瞅這個,又比比那個,選得不亦樂乎。
韋皋好奇“這是何物?”
若昭瞟了一眼,解說道“這叫紫姑,節度未見過?”
韋皋搖頭。若昭稍加思慮,明白韋皋或在京城,或在邊鎮,前者繁華奢靡,后者貧瘠荒涼,不曾見過這在中下州小城才有的風俗,也難怪。
“傳說紫姑是大戶人家的妾氏,不容于大娘子,常被污以穢物,于正月十五這日投河而死。天帝憐之,封以神位。庶民百姓便在元夕前后迎她入宅,立于廚、廁、牲棚等處,請求保佑家事平安。本婦少年在潞州時,也常見市井中有這般人偶售賣。”
韋皋“唔”了一聲,不由帶著藏不住的一絲譏誚之意道“六界之中,不如意事何止千萬,或是隱忍不發,或是拼殺一番,只這兩條路而已,求諸這人勝木牌之類,又有何用?”
若昭抬起頭,盯著那張戴著儺具的面孔。
在那一片描畫粗陋的油彩中,只一雙銳利的鷹眼射出犀利的光芒。那是與尋常男子有如天淵之別的眼神,透著殺伐果決,叫人時而覺得不寒而栗,時而覺得堅毅可靠。
若昭冷冷哼了一聲,看向那些擠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