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上，朔風(fēng)如刀。西天的太陽除了看上去又大又紅外，在熱量上，毫無建樹。

所幸大地上這支西行的神策軍，人，吃了幾個月飽飯，馬，啃了幾個月豆秣，算得一支兵強(qiáng)馬壯的隊(duì)伍。數(shù)千陽氣十足的兒郎和膘馬口中呼出的熱氣，都好像能嚇退勁敵似的。

靈、鹽二州之間的驛道，尚未迎接到貞元元年的第一場雪，路不難走。但短短一日中，帶著前鋒急行軍的皇甫珩和何文哲、默沙龍等將，已經(jīng)看到了好幾次沿途烽燧上燃起的狼煙。

有一次，從一個矗立在高嶺上的烽燧中，還跑下了一人一馬。那是靈鹽邊軍的游奕。

游奕策馬揚(yáng)鞭，嘚嘚嘚地直迎著神策軍而來。他顯然是在山坡頭上望到了這支隊(duì)伍，辨別出乃鹽州方向來的援軍。

“蕃子，蕃子今日攻城！”這年輕的游奕大聲喊道。

神策軍騎士自動地讓出一條路，讓這個信使繼續(xù)暢通無阻地疾奔，來到皇甫珩面前。

“將軍，小的剛?cè)ヱR鋪里換了馬，先頭已跑了一百來里。小的和幾個兄弟巡了一整天，從前方得到的消息都是，蕃子越過黃河，靈州城今日已接戰(zhàn)。但四面城門皆未失。”

游奕焦急的口氣中，又帶著一絲興奮，仿佛為自己能靠充沛的體力和機(jī)敏的心思承擔(dān)行軍打仗中的偵察任務(wù)，而驕傲。

皇甫珩瞧著小游奕滿臉的灰塵，心中有一股熟悉的熱流涌過。三年前，他也曾是邊軍，也曾忙于防秋御蕃。涇州城外一直到隴山邊境的烽燧，荒原上或山谷里出沒的唐軍輕騎偵察兵，與靈鹽地界并無多大區(qū)別。

“靈州城守軍幾何？何人領(lǐng)兵？”皇甫珩繼續(xù)問道。

“是杜節(jié)度離開前留下的判官李起，還有靈州司馬趙斯年。守軍，守軍大概千人，但是小的聽說，蕃子先到的騎兵，就有五六千人，后頭還有援兵從涼州方向來。”

皇甫珩道“慌什么，靈州城修得堅(jiān)固，騎兵是曠野沖陣厲害，攻城未必占幾分便宜。何況，蕃子的箭矢之利，能比得過我神策軍？小郎，你既然換了馬，就做我軍向?qū)А⒁岬韧`州方向去吧?！?

小游奕一口答應(yīng)，忽又在馬上躬身行禮道“大帥，可否，可否賞小的一袋軍糧？烽燧里頭的烽子，連著幾天喝粟子稀湯了。這沿途的烽燧靠靈州給糧，一打仗，烽子們不忘燃煙報警，但靈州的糧怕是一時半會運(yùn)不到此處。”

饒是皇甫珩始終把淡漠寒涼之色掛在臉上，聞言也不禁現(xiàn)出一絲動容。但他存了謹(jǐn)慎之意，只吩咐何文哲去取了糗糧，教兩個胡人小子策馬送上坡嶺間的烽燧去。

不一會兒，下山來的神策軍小卒追上了大軍，稟報說烽燧里頭確是唐人把守，只是餓得有些面色發(fā)青。

皇甫珩放了心，命大軍繼續(xù)趕路，一路向小游奕詢問靈州附近的地形險要之處。

……

幾日后，靈州城頭。

“你的手抖什么？莫不是害怕？”

“怎地，這天氣，你瞧遠(yuǎn)處那黃河都凍住了，我的手又不是木疙瘩的擺設(shè)，還不興覺得冷？”

“唔，你的手沒穿皮褲，你的腿可是裹在皮褲里，咋也抖得這般厲害？”

“哈哈，老三，你是不是嚇得要尿褲子了?！?

“放屁，娘的，我是心急，急著打蕃子，你才要尿褲子呢！”

彼此通過取笑來緩解緊張的情緒，是新兵的自然表現(xiàn)。

在長安城中是身手矯捷的青壯年，在咸陽和鹽州城外是多次演練的軍卒，不代表到了真正面對吐蕃鐵騎的時候，他們會胸有成竹、鎮(zhèn)定自若。

第一次上戰(zhàn)場，對手就是父輩口中曾經(jīng)直接攻入過長安城的異族狼兵虎將，皇甫珩手下這些年輕的胡人兒郎們，不可能不感到緊張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