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歹說,鄭方才勸娘把錢收了下去。
“娘先替你收著,等你娶媳婦了,再拿來用。”娘將錢小心地揣進兜里,喃喃著。
“嗐,瞎想些啥呢,你兒子就是娶媳婦,也得娶個不愛錢的,小兩口一起伺候您二老。”鄭方撇了撇嘴,倒是把他娘給逗樂了。
大年三十上午,一家人換了新衣,去給奶奶上墳,奶奶火化后,骨灰盒帶回來,就埋在鄭方家的田邊上,鄭方回家后已經獨自去了幾次,奶奶的墳雖然不像其他家修得像個土地廟似的,不過也用青磚箍了起來,墳前立了碑,爺爺的名字涂了紅和奶奶的并列在一起,讓人一見之下便對婚姻有了特別的認識,一小碗紅燒肉、兩條小魚、三炷香、兩掛鞭炮、一摞黃紙,一家人挨個磕了頭過去,對奶奶的祭奠便算是完成了。當黃紙燒成灰燼,紙灰尚在寒風中飛揚時,送歲的鞭炮聲便已經在鄭家灣、湖西縣、湖安省乃至整個神州大地上陸續炸響了。
這個年,鄭方一家是在歡樂中度過的,歡樂日子的一個特點,就是過得快,再加上還有點錢,那過得就更快了。年前置辦各種年貨,年后走親訪友、四下拜年,正月十五一過,不知不覺,鄭方覺得學校放假還是昨天的事情呢,就已到了返校的時候。
臨行前,看著一直臥床,頭腦已經徹底不清醒了的爺爺,雖沉默寡言,卻日益慈祥的爹,嘮嘮叨叨、提心吊膽的娘,憨厚老實、任勞任怨的大哥,活潑開朗,已經漸成少女模樣的妹妹,還有那怎么也長不大,就知道貪吃的弟弟,鄭方突然產生了一種緊迫感。
“爹,有錢了,咱也起他三間大瓦房,一間給大哥娶媳婦,一間給鄭紅、鄭陽,一間您二老帶上爺爺過。”鄭方和他爹扯著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憧憬。
爹開心地連連點頭,招呼鄭方給奶奶磕了頭,又進去和爺爺話別。
說來也怪,連三十晚上鞭炮也沒炸清醒的爺爺,在鄭方去與他道別時,竟突然醒了過來,他陡地睜大了眼睛,沒有焦距地眼神愣愣地盯視著茅草屋的屋頂。
就在鄭方一家人又驚又喜,以為老人的病情出現了什么轉機之時,老人嘴里突然吐出了一連串含含糊糊的言語,緊接著眼睛恢復了一些神采,瞅了瞅圍在身邊的家人,就又躺倒在床上,很快又和原來一個樣了。
“爺爺說了些啥?”一家人大是惶惑,除了鄭方,竟是沒人聽清老人的話語。
“要斗資批修,狠斗私字一閃念。”鄭方不明覺厲地說著,不知爺爺清醒過來喊這兩句口號,是個啥意思。
“哦?”全家人面面相覷,都搞不懂老人家的話里藏著什么深意。
猶豫了半晌,鄭方還是壓下了建議家人把爺爺送去醫院的建議,因為鄉里根本沒這個習慣,有病去醫院,那是小家伙才有的待遇,到了他爹這個歲數,有病基本都不會去醫院了,或者靠村里赤腳醫生開點藥,更多的是就這么硬扛著,至于爺爺這樣的老人,送去醫院,除了糟蹋錢,能有啥用?再說,糟蹋錢也得有錢讓你糟蹋,更多的時候,大多人家是連那被糟蹋的錢也沒有的。所以,鄭方若是提出送爺爺去醫院,就會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既沒用,還會讓家人忌諱,所以,張了張嘴,他還是沒說出口,自己的理念已經和鄉里漸漸產生了距離。
“方,爺爺的病情擺在這里,說不定哪天就走了,你也給他磕倆頭吧,到時候我也就不通知你了。”爹突然悶悶地說。
聽了爹的話,鄭方剛想說些什么,突然想起自己這一次回校,立刻就會面臨著去靈界魂飏城砥礪的事,會砥礪多久?鄭方不知道,能不能和學校隨時保持聯系?鄭方估計八成是不行,即使能不能回來休暑假,甚至能不能回得來這樣的問題,鄭方一樣全沒把握,所以,思忖了片刻,鄭方還是沒說話,照著爹的意思,跪下來,沖著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