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其實,她的尸體很快就被拖走了。
那時候英娘的頭腦昏沉沉,在甲板下面的艙房里,也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船行了仿佛一個甲子那么久,終于到了。
女人們被用繩子栓成長長一串,牽著往外走。
甲板上有許多人,海盜們都拿著刀,威逼著和許多英娘一樣被捆縛著的人。
海盜們劫掠的不止是女人,也有年輕男人,也有老弱。英娘原不明白那些老弱有什么用,她被繩子牽著走過甲板的這一段路,明白了。
投名狀。
年輕的、力壯的男人被牽出來,給他一把刀,再給他一個老弱。
他肯揮刀殺了老弱,交了投名狀,從此就成了海盜。
他若不肯,海盜就殺了他。
英娘麻木地轉過頭去,手上的繩子牽著她往前走。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似是熟悉的聲音,那聲音蒼老嘶啞,竭力大喊:“我是秀才!我會寫字算賬!我有用!”
英娘再次轉過頭去。
那個被當作“老弱”推出來,趴在地上大喊的人,是溫家堡的吳秀才。溫家兄弟和月牙,都是他啟蒙識字的。英娘和溫杉的六禮,都是他跑動的。
生死一刻,他趴在地上聲嘶力竭為自己爭取活命的機會:“我會寫字算賬,我有用!我有用!”
學識是一種財富,在哪里都有用。
海盜真的放過了他,把他踢到了一邊去,又推了一個老弱過去。
另一邊,則揪出來一個青壯。那人抖著下不了手,海盜覺得他無用,把他殺了。
又揪出來一個,英娘突然滯住。
溫杉。
溫杉拿了刀,跪在地上的是個老嫗。
溫杉甚至覺得她有些面熟,不知道哪家軍堡曾經見過的,總之,是曾見過的人。
溫杉下不去手,他是個夢想做大俠做將軍的少年郎。他想丟了刀認命。
哪知一抬眼,在被繩子捆住的一串女人中,看到了英娘。
尚未完婚的少年夫妻隔著甲板對望,像隔了一道天塹。
溫杉手起刀落,斬下了老嫗的人頭。
那脖子的切口干凈利落,一看就知道他是個練家子。海盜們大聲喝彩。
英娘轉回頭來,淚流滿面。
繩子扯著她往前走。
在身后,有海盜中的小頭目看中了溫杉,把他扯了過去,問名姓。
殺了無辜良民,交了投名狀,便是從了賊。
既從了賊,從此以后,再也不能以真名示人,再也不能立于天地間,不能見日光。
溫杉這個人,等同于死了。
溫杉流下眼淚:“我姓……我姓冷,我叫冷山。”
那個在船上就占了英娘的男人把英娘帶走了。
他是個紅頭發藍眼睛的番鬼,長了一臉大胡子,喜歡喝酒,也喜歡打女人。
在這個寨子里,身份越高的人住得位置越高。他是個小頭目,在山腰有兩間房子。
英娘在這里生活了兩個月,習慣了被蹂/躪,習慣了挨打。
這天晚上紅毛鬼喝醉了,又是一貫的戲碼。事后,他呼呼大睡,英娘清洗了身子,端著木盆到院子里去倒污水。
溫杉悄無聲息地出現,捂住了英娘的嘴,木盆差點落地,幸好接住了。
兩個人在黑暗中對視。
他們在夜色里悄悄離開紅毛鬼的房子,躲到山石后說話。
原來新入伙的人都先被打發去做苦力,消磨意志。溫杉表現得好,才剛剛先脫出苦力,到了別的小頭目的手下。
“附近還有別的島。”溫杉說,“可以先逃到別的島上去,再想辦法。”
但那得先有船,還得準備食物和淡水,還得摸清寨子外緣的崗哨。不是能立刻就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