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視而不見。陶桃興奮地問這一處怎么樣?他說不怎么樣;陶桃問那一處如何,他說一般吧。陶桃終于覺得無趣,心不在焉地溜達了一圈后,只得草草收場。
很多天以后,陶桃一次次辨別回味著鄭達磊在電話中突然降溫的聲音,才察覺到自己在那天可能犯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誤。以她這樣的年齡和閱歷,本是不該去同鄭達磊較什么勁的,她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呢?
五
陶桃關了車里的音樂,說卓爾的音樂總是那么吵。她四下左右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盤朱哲琴演唱的“阿姐鼓”放了進去。
說到車展,我真得謝你。陶桃由衷地說。就為了我沒陪他去看車展,這些天一直跟我鬧別扭呢。這下該是如愿了。
卓爾自顧自說嗨,我要是你,當然選擇去看車展啦。那些車真的好漂亮啊,買不起,欣賞的過程也充滿快感。眼睛干嗎用?就是用來看那些好看的東西,看過了,留在腦子里,就是一種擁有,你不覺得?
陶桃說我是一個務實的人,汽車不是用來欣賞的,那只是一種工具。
卓爾搖搖頭我開車在大街上走,就愛看人家的車。自己的車是工具,別人的車是風景,實用和審美兩不耽誤。
陶桃說怪不得盡吃罰單。
卓爾又問哎陶桃,我真不懂,你干嗎非要去看房展呢?
陶桃嘆口氣說我就是不想事事都順著他,那樣會把他慣壞了的。陶桃說著,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話有些言不由衷,笑一下說你忘了,我在出租屋那時候就對你說過,我是真的喜歡房子,一所真正屬于自己的大房子。
卓爾打斷她說怪了,人都說,男人才在乎空間感,而女人在乎時間。你倒是相反了。
陶桃說卓爾你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男人的空間感在室外,那是無限大的;而女人的時間感,卻和房子有關。因為只有在房子里,時間才會停留,至少在女人的臉上和身體上,感覺時間會走得慢些,陽光和雨雪使女人變老,而房子能遮擋一切。
望著卓爾一臉迷惑的神色,陶桃不再說下去。她靠在椅背上,微微閉上了眼睛,音樂像一雙纖細的手,用音符的指尖一點點按摩著她內心深處的創痛。
是的,她真的是喜歡房子,一所屬于自己的大房子。
她已經流浪得太久了,那種心力交瘁的疲憊感,是由她身上的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從那個偏遠的小縣城,那些外墻已辨不出顏色、窗洞小得像窺視孔一樣,樓板吱吱作響的老房子;到深圳的外地學生宿舍十幾個人一屋的雙層鋪,到北京租住的郊區農民房……她這30年,已經換過多少個地方了呢?就像那些南來北飛的大雁,把家拴在了自己的翅膀上。從生下來到現在,她好像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一張床,那些竹床木床鐵床折疊床,不是撿別人的,就是廉價買的舊床,窄窄長長的一條單人床,比棺木大不了多少,連翻身都得格外小心,或者說,許多年里陶桃根本就沒有痛痛快快地翻過一次身。曾經有多少個夜晚,她盯著頭頂上破爛的天花板(或僅僅是頂棚)無法入睡。滲漏的水跡像一幅蒼白模糊的地圖,找不到自己的坐標。陶桃在許多年中,面對不同的城市陋室中那些形形的天花板,一次次痛苦地發現沒有自己的房子就等于沒有自己的天空。尤其是女人,沒有自己的房子就等于沒有自己的床。沒有自己的床,就等于沒有自己。當然,那張床必須是雙人床,足夠寬大舒適的雙人床;在床上有另一個人——一個男人的氣味和鼻息,沒有男人的床是冷清和孤寂的,沒有男人的床,就像只有床單而沒有被子。陶桃對單人床已是極度憎惡,甚至是恐懼。當她終于搬進這套兩居室的單元房時,雖然仍是臨時租住的過渡房,陶桃還是迫不及待地買下了一張價格適中、有強力床墊的雙人床。就在這張雙人床上,她如愿迎來了離婚后單身已久的鄭達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