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個初秋的清晨,看起來跟平日沒有什么區別。從復外大街由西往東行,能一眼望到京城正東的遠天盡頭,徜徉著一抹淺紫幾片翡紅的彩云。頭頂的天幕呈現出一種朦朧的銀灰色,黑夜沉悶的深藍已一點點褪去,柔亮的蔚藍正漸漸顯影;第一線陽光尚未穿透秋之爽晴到達地面,在夜與晝的交接時刻,天空的顏色微妙得令人憐愛:那是一種生雞蛋清的質感,就像一塊謂之“蛋清地”的巨大美玉,懸在這一角天上。
那個清晨是從凌晨開始的。過了子夜以后,玉淵潭公園緊閉的東大門悄然開啟,平日里夜半無人的留香園,開始有幢幢人影頻頻晃動,匆匆進出。有人聽見了汽車低沉的馬達聲,搬運貨物的雜亂腳步聲、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還有嘰嘰咕咕的說話聲……這些聲音很容易被人誤解成昨夜的玉淵潭發生了一起非比尋常的案件。
那個清晨實際上從前一天傍晚凈園以后就開始了。趁著天光未盡,那些該擺放的該懸掛的該裝置的東西,都已早早地運抵現場并一一到位。當太陽在地球轉了一個圈兒又回來的時候,最后一件等待使用的道具,就將是陽光本身了。
天大亮的時候,早起遛彎兒的閑人,發現公園大門通往水閘的林陰路,設立了臨時禁行的標記。道路正中間,掛起了一條寬寬的橫幅——與以往那些千篇一律的大紅色橫幅不同的是,這條橫幅是翠綠色的,上面有金黃色的大字,大字的每一點每一撇,都是水滴的形狀。那橫幅上的大字寫著:
《天琛之晨——我是我自己》
樹下有豎著的pvs牌子,一行小字:天琛公司大型公益廣告活動。
時間:9月10日—12日,(雙休日及周一)每天早晨8:00—10:00
這個被限定了的、短促的時間有些令人費解,就像觀看流星雨或是月全食,給人不可重復不可再現的緊迫感。此刻離8點還有一個小時,通往湖邊的小路到那時才會開通,人們最終會知道時間的玄機,對于這個別出心裁的活動是何等關鍵。當太陽準時從東方升起、行星恒星流星彗星從天空暫時隱退,天琛的自然之寶,就會像地球人從未真正見過的幽浮飛碟,降臨在京城這片綠色的草坪上。它在不停地行走不倦地飛翔,它只是偶爾路過此地、偶爾在此落腳——當太陽升高的時候,它便像一陣風一片雪,驚鴻一瞥,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給京城的人,留下一些咋舌的余味兒和日后的談資……
鄭達磊選中了玉淵潭公園來舉辦這個活動,就為了討這個“玉”字的彩頭。
鄭達磊幾乎一夜無眠,從凌晨起就盯在現場親自調度,一個環節一個細部無一遺漏地審視指揮。他又一次觀望天空,又一次看了看表,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然后獨自一人沿著那條潔凈的小路,在濃密的柳陰下一路走過去。
小路兩邊的垂柳樹杈上,依次懸掛著一幅幅80x80公分的白色方形紙板,每一塊紙板上,都只有一個巨大的顏體黑字,每個字的筆墨,均是功力深厚而不拘謹、端正嚴整里透出一種灑脫的渾厚大氣。黑白分明的底版上,時不時輕拂過幾絲綠色的柳枝,隨著清晨的涼風在樹間微微悠蕩,傳遞著古人悠然淡逸的風骨和氣韻……
那些方塊字在鄭達磊的頭頂跳躍著,每一個字都讓他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璇”、“琦”、“琰”、“瑤”、“琨”、“琿”、“瑜”、“瑭”、“珩”“玨”……
那都是各種不同的美玉名。它們從遠古的華夏文明走來,被幾千年的歲月流沙打磨得如此光滑豐潤。可惜今人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夠識別這些玉了。在中國的漢字中,斜玉旁是一個龐大的家族,他曾查遍《辭海》,發現幾乎沒有比玉的分類更為細致、更為豐富的專有漢字了——比如說“琳”是專指一種青碧色的玉、“瓊”是專指赤色的玉,“琥”字意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