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大琥珀色的眼睛,望著昏暗晦澀的天空,點點雪花冰涼地落在他的臉頰上,透過厚厚的紗布深入肌膚。他困難地抬手,殘廢的右手已經抬不起來,他用不慣用的左手慢慢扯下臉上的布,長長的布條一片血跡斑駁,怪異地扭曲在一片潔白之上。
小小的男孩看著血色的布條,自己同樣傷痕累累的雙手,然后小心地摸索到全身,錯綜復雜的傷痕橫七豎八,形成了深深淺淺的痕跡。這就是為了拯救他的孿生弟弟,刻在他臉上和身上永遠的印跡。
他面無表情,為了臉上的傷口著想,面無表情才是最好的,只有拼盡全力爬上懸崖,看到母親的墳墓那一刻崩潰,鮮血滴答落下,也許混雜了點點滴滴的淚水。他的雙手緊緊攥著濕潤的新泥,哽咽著,有著薩桑之子印記的額頭傾靠在隆起的土包上。
夢中,孿生弟弟已經被接去圣域,活了下來,太好了,沒有辜負母親的選擇和他的跳崖——至少他還活著,就算毀容了又怎么樣,肖恩一定會來接他。
不過這里太危險,隨時會被村民發現,席恩倉促間摘下附近的野花,虔誠地鋪在母親的墓地上,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讓那些迷信的愚民付出血的代價,裹緊單薄破舊的衣裳,起身上路。
他和肖恩有孿生感應,不會錯過。
這一走,徒步走了整整三個月零七天。
沒有迎接,沒有惦記,甚至沒有以為他死去的悲傷和為母親所流的淚水,夢里的弟弟毫無隔閡地融入另一個新的家庭,就像從來沒有在那個小山村成長過,有過一個母親和一個孿生哥哥。
一次次欺騙自己,相信肖恩絕對不會忘記他,那只是過于思念引發的幻覺,直到來到東方學舍門口,被知道他是誰的法師趕走:
「命運之子一個就夠了,你是多余的。」
近在咫尺的孿生感應,和之后每一天的夢境,宣布了他被唯一的親人遺忘的事實。多余的……母親不要他,東方學舍也不要他。哪怕他是薩桑之子,和肖恩一樣的薩桑之子。
「暗之子不是必須舍棄嗎?」
神子神女們說,這就是眾神的旨意,肖恩是眾所矚目的光之子,被預言救世的命運之子,而他是連親生母親都不要的暗之子,病弱又容易早逝的兄長。
「對不起,席恩。」
母親這么說,誤以為弟弟是他,將肖恩按在冬天的溪水中,想要將他生生溺斃。
啊……真無聊。地獄之主在夢里這么想著,要將自己的情緒抽離出來,熟悉地,無數次將那個軟弱的自己拋在身后,走向有許多強大敵人,他也已經強大起來的未來。可是這一次,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腳,帶著不可思議的力道,他低下頭去看,卻看見了一片血海,無數尸骸在血水中沉浮,慘白的人骨堆砌成王座和冠冕,無數虛幻的手簇擁著他托上骷髏王座。
「我們的王啊,你屬于我們。」
魔鬼的語言在耳邊呢喃,共鳴著整個深淵的回響,牽引著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力量。
「惑亂之星,為世間帶來混亂和浩劫的命運之子,我們的王。」
「你是地獄天生的主人,從遠古就決定的命運。」
「人界不要你,我們可要你哦。」
地獄,的確歡迎了他。
他踩碎了那些骨骸,帶著一絲不耐煩,找到了那個拖住他的存在,把渾身傷痕的小男孩提起來,那個軟弱的“他”沒有哭,和他一樣面無表情,但是臉上有洗不干凈的陳年血跡,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看著他,他讀不懂里面的情緒,但是他知道全是令他至今痛苦不休的東西。
「席恩,我們怎么辦呢?」
「你想怎么辦?」地獄的主人問,「為什么總是妨礙我?」
「肖恩說,你怎么還不消失?」另一個他質問,「席恩,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