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料到的是,進兵一月之間,各戰場情勢便發生了急轉直下的逆轉,草創的張楚朝廷立即開始了大崩潰。
第一個遭受痛擊的,是進兵滅秦的周文大軍。周文軍向西進發之時,兵力已達數十萬之眾,潮水般涌來,函谷關幾乎是不攻自破。一路進兵秦東,經重鎮下邽、舊都櫟陽,竟都沒有秦軍主力應戰。周文大為得意,決意先在驪山東面的戲地駐扎下來,歇兵旬日同時燒毀始皇陵以震撼天下,而后再進兵咸陽一舉滅秦。在此時的周文看來,關中素來是秦人根本,關中無兵可發,滅秦顯然是指日可待了。周文也知道,二世胡亥有屯衛咸陽的五萬材士,然則區區五萬人馬此時已經根本不在周文眼里了。周文所專注謀劃者,便是要在攻占咸陽之前做一件快意天下的壯舉——焚燒掘毀始皇陵!在楚人的記憶里,秦昭王時的白起攻楚而焚燒楚國彝陵,是一宗奇恥大辱。而今楚軍滅秦,始皇陵煌煌在前,豈能不付之一炬哉!周文沒有料到的是,在他尚未動手之際,一片死寂的大秦朝廷突發奇兵——由多年不打仗的九卿大臣少府章邯,將二十余萬工程刑徒編成了一支大軍前來應戰了。
“刑徒成軍,章邯豈非送死哉!”
周文哈哈大笑,似乎看到了自己一舉成為滅秦名將的煌煌功業。
章邯大名,曾身為項燕軍視日的周文自然是曉得的。在滅楚兩戰中章邯正在當年,其強兵器械弓弩營的巨大威力,曾使天下大軍談章色變。然則,章邯已老,秦政已亂,刑徒又遠非九原秦軍精銳之師,周文何懼哉!如此盤算之中,周文很具古風地給章邯送去了一封戰書,約定三日后決戰驪山之東。章邯在戰書上只批了一句話:“可。卜吏等死而已。”周文一看這七個大字便紅了臉,章邯公然呼他這個將兵數十萬的統帥為“卜吏”,分明是蔑視他曾經的視日吏身份,更有甚者說他是等死而已,竟全然沒將他周文認真待之。周文大怒之余,還是多少有些忐忑,便特意細心地察看了天際云氣征候。是日,秦軍營地上空盤旋著一團紅云,狀如丹蛇,蛇后大片昏紅色云氣彌漫。依據占候法則,這是“大戰敗將”之云氣相。周文最終斷定:秦軍必敗,章邯必為楚軍俘獲。此心一定,周文大喜過望,聚集眾將部署道:“我軍敗秦,云氣征候已有預兆,諸位只奮然殺敵便是!部伍行次:戰車在前, 步卒隨后,飛騎兩翼。但聞戰鼓,一舉殺出,我必大勝!”
如此部署,周文也是不得已耳。農軍轟然聚合,既無嚴酷操練,又無精良兵器,只是將所占城池府庫中的老舊戰車老舊矛戈悉數整出,大體彷效春秋車戰之法,一輛戰車帶百數十步卒。號為飛騎的將近八萬騎兵,也是從未經過演練更未經過戰陣搏殺,馬匹多是農家馬或所占官府的運輸馬,騎士多為農夫會騎馬之人,根本不可能訓練騎術與馬上戰法。如此部署,所能起到的全部作用,便是戰車、步卒、騎兵都知道了自己的作戰位置。至于打法,只能是一體沖殺,若要演變梯次,只怕連自己人都要相互糾纏了。周文雖自知楚軍情形,但對秦之刑徒軍情形更是低估。周文確信,一支由罪犯徭役與奴隸子弟編成的大軍,無論如何不可能強于氣勢高漲的張楚農民軍,楚軍的勝局是必然的,天定的。
這一日,兩方大軍如約列陣會聚了。
關中大地陰云密布,秋禾收盡,平野蒼茫。兩支大軍在渭水南岸擺開了戰場。背靠驪山陵的是章邯的黑色兵團,兩翼各五萬鐵甲騎兵,中央主力是十萬重甲步卒擺成的整肅方陣。方陣中央“章”字大旗下,白發章邯懷抱著令旗金劍一臉冷漠。與秦軍相距一箭之遙的東邊原野上,是周文的難以確知數目的數十萬大軍。這支大軍服色旗幟各異,戰車、騎兵、步兵三大塊汪洋無邊人聲喧嚷,人人都驚訝好奇地指著鴉雀無聲的秦軍大陣紛紛議論著。中央一排舊式戰車上,“周”字大纛旗下是手持長戈身披斗篷的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