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官撐著一把破傘走在雨里,卻好用處不大。
冷雨不留情面,依舊打濕了他的衣服肩背,只是他背后的包袱里,卻透出一股比雨水更加冰冷的感覺。
“拿了什么?”
兒子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聲音是一樣的淡漠:“吃的。”
洪文定撐著傘和父親并肩走著,天地寂寥,空山傳響,顯得更外清冷。
但這樣的清冷已經是種極大的慰藉了,自從八年前,因自己反清復明遭到通緝,全家被殺開始,洪熙官就只有這個被藏在灶底,僥幸逃脫的幼子陪伴。
“你覺得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洪熙官永遠言簡意賅,就連對待兒子都沒有展露太多情感。
“我只是覺得她可憐。”
逃亡最初,洪熙官甚至有殺掉兒子的打算——這不是因為他冷血,而是因為他知道一起這條路會很苦,很苦。
在這離奇的世道上,有時候心硬是心軟,心軟才是心硬。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人壞人之分。”
洪熙官冷聲地說道。
官差里有同情報信的好人,而同站在反清復明的大旗之下的人里,他自己也手刃過很多借機擄掠的人渣。
從此,他的路越走越孤獨,也越走越純粹。
是的,世界上有時候好壞的界限不是那么清晰,但不管好人壞人,他此行要去見的,是他除文定外,最后一個親人。
…………
下梅鎮是武夷山麓茶葉重鎮,遍布著茶莊、票號、車船馱隊和貨棧,每日茶貨驗收、過秤、分裝、發貨都在有條不紊地運行。
鎮上鄒氏四兄弟因商獲資百萬,成為下梅首富,便大興土木,建豪宅70余幢,在此前后,方姓、馬姓、陳姓等也在下梅建宅,此地愈加繁華。
水氣氤氳,是鎮中央的當溪正緩緩流淌而過,兩側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江聞和方掌柜一行人慢慢走著,雨也越來越小。
終于在雨完全停下的時候,他們來到了下梅鎮上。
此時道路分作兩條,方掌柜打道回府,江聞一行卻被困住了。
“凝蝶,想去看看?”
今天正好是鎮上五日一次的集日,下梅鎮作為水路通衢,南北要道,匯集了各方的新鮮玩意兒,連日的秋雨都擋不住大家趕集的熱情。
看著路邊的雜耍賣藝,凝蝶的眼珠子都不轉了,嘴上還在硬撐。
“哼……這種鄉下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
這就是抬杠了,建寧府雖然地處偏僻,但是刊本圖書、龍鳳貢茶、兔毫盞、紅綠錦,都是州郡風靡的貨物,怎么也論不上窮鄉僻壤。
“沒看過?想去看嗎?”江聞轉頭問到。
“沒興趣,我爹帶我看過!”
凝蝶一咬牙轉過頭,不能讓面前這個惡人看扁了,但是想起當初對自己百依百順,如今遠在天邊的家人,眼眶忍不住又紅了。
看到這一幕,江聞都忍不住心軟了。
又看了看人頭攢動的商號,干脆對他們兩個孩子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然后虛指了一個方位,“看熱鬧最遠不能超過那條街。”
沒想到第一個答復的居然是小石頭:“知道了,師傅。”
見到這兩個徒弟一個呆愣一個哭鼻子,江聞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下:“凝蝶,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就報上名號嚇住她!小石頭,照顧好你師妹,注意別再咬人了!”
被小石頭這一口小碎牙咬傷,送到醫館里,大夫都得頭疼怎么該縫。
見路邊的空中取水戲法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把兩個小孩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江聞才一步一回頭地進了商號買東西。
“別聽他的,先去看那邊的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