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用動物的骨頭替換出來。
羅銑最為年輕,心中的憤恨再也忍不住,便自告奮勇地帶著他們潛回了山上,終于將南宋諸帝的骸骨放入一個石函,埋在了紹興蘭渚山的天章寺前,唯理宗顱骨巨大,不敢調換。
后來羅銑才知道,楊璉真伽聽見人說理宗嘴里“含珠有夜明者,遂倒懸其尸樹間,瀝取水銀,如此三日夜,竟失其首”。
隨后為了使用厭勝之術,妖僧楊璉真伽還將諸帝的骸骨都收集到一起,并摻雜上牛馬等動物的骨頭,一起埋到了南宋的皇宮之下,并在上面修建了一座“高十三丈白塔壓之,名曰鎮本。”意思是要鎮壓江南百姓對元朝統治的反抗。
這樣的行為自然引發了江南人民的極大仇恨,其中辯經失敗慘遭還俗驅逐的道士、秘密結社的和尚、長期被打壓反抗的明教教徒、失地農民和手工業者最終聯合了起來,綿延成了悄悄燃燒的一股引線。
看到民間的沸怨和義士的果敢,年輕的羅銑以為趙宋的氣數還沒盡,聽聞兩廣有人稱宋末帝趙昺浮海未死,就商量著南下找尋。
依靠著義士唐鈺的幫助,這群殘廢的太監歷經千辛萬苦,終于乘船進入了福建。
路上由于遭遇了大風,他們先是錯航到了廣東南澳,隨后船被巨浪所破,又漂流到了合浦之西,一行太監又死了五六個,僅剩九人能夠上岸。
巧合的是,在浦西的一處海港,他們還遇見了避禍姓黃的閩沖郡王趙若和。
這位當初的王爺褐衣赤腳、肩扛著漁網準備出海;當初的王妃命婦,正在路邊扯著嗓子賣菜;幾個沒穿褲子的小孩在泥巴里打滾,誰也看不出曾是綾羅不絕的皇家子嗣。
一名老太監趁四下無人,上去叫了一句郡王,可隨后對方眼中滿是驚恐、老太監也手足無措地四下張望。
雙方訥訥半日,最終在漁集鬧市之中漠然而過,誰也不敢多交談一句話。
一旁的羅銑面如死灰,終于明白在這至元二十二年的年月,自己為之苦苦守陵的趙宋早已殞滅于人心,就像方才漁集里作漁夫打扮的閩沖郡王,說穿了也無非是尋常百姓。就算他們找到了傳說中的宋末帝,無非是重演一次陸秀夫之事。
其實當初烈火烹油的南宋,骨骼血脈仍在民間衍散,卻沒有一個人敢于、乃至愿意重新拾起了……
太監們靠著討飯來到了福州城,他們卻打不過乞丐們,最終走入這座城市最骯臟不堪的義莊葬地,又干起了他們曾經的行當——那時三坊七巷的角落就有這一處義莊,對面有一座宋末荒廢的印書局。
歷史似乎又輪回了一個圈,跟他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只不過當初是給七帝七后守陵,如今是給福州城中無數枉死、客死的人收殮。
殘疾的守陵太監們每日往來城中,夭死童尸作價四十文、暴死成人八十文,負責送入煉人爐中燒化,這座城市再沒有人愿意與這些低賤、骯臟,終日散發著臊臭的閹人為伍或者為敵。
老太監們慢慢老死,最年輕的羅銑也越來越老邁,苦守在這座無人問津、仿佛被世界遺棄的院子里,在某個寒夜里瞪著眼死去,伴隨他下葬的只有一塊被摩挲到光滑如鑒、烏木打造的護陵使腰牌。
化成了這座小小的人墳塋。
從字里行間,羅銑都充斥著苦悶憤懣,既想要反抗吶喊,卻又貧弱無力。
他心向往著從未體驗過的南宋繁華、眼見著蒙元日益殘暴的統治,切膚之痛讓他扼腕痛惜,護陵之事使他痛苦不已,他就仿佛一個出生于黑暗中的人,拼盡一生想要幻想光明照耀的景象。
宋永穆陵護陵使中官,羅銑。
這十一個字不僅是銘記一輩子的身份,也是他在這場彷徨生命旅程中,雖然始終不能提起,卻唯一能夠牢記住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