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才剛剛解凍,向陽的山坡下也就剛剛冒出草芽,洛陽卻已是花驕柳綠,春意怏然。
夜色漸農,華燈初上,各寺佛塔上的金像散發著令人迷醉的光芒。
一行十數騎直奔永和里而來,里正剛要阻攔,為首的騎士右手輕拋,一根黃澄澄的銅鋌就落在了里正腳下。
“莫要查了!”
“是是……恕小人眼拙……”
里正忙不迭道歉,但一行早已奔出了百余步。
方才闖門的是執金吾郭景尚,就住在永和里。
郭景尚直奔郭府,入正堂去尋郭祚。不多時,堂中就專出一陣摔砸器物,并喝罵的響動。
有仆從本欲看個究竟,但還未進耳門,就被全身披甲的軍將攔了回去……
“逆子,老夫一世清名,皆毀于你手……”
郭景尚直挺挺的跪在地下,幾瓣硯臺碎落于膝下,額頭上鮮血淋漓,他卻擦都不擦一下。
“父親只可惜一世清名?”
他慢慢的抬起頭,又眼亮如燈火,直視郭祚:“若為清名,太祖(太原郭氏八世祖郭亮,為東漢雁門太守郭缊之子,曹魏名將郭淮之弟)為何不為后漢盡忠,而降了曹魏?
若為清名,天祖(六世祖)就該與曹魏同休,不該降了司馬氏……若為清名,曾祖就該為符氏(前秦符堅)守節,而不是轉投拓跋氏……
孩兒來此,并非要挾父親,只是一時心慌意亂,難以決斷。既然父親心意已定,兒子也就知道如何做了……”
說罷,他“冬冬冬”的就是三個響頭,鮮血湖了一地。
看郭景尚猝然起身,郭值悚然一驚:“你欲何為?”
“自然為父親盡孝,為大魏盡忠……”
郭景尚臉上盡是蕭瑟,“兒子這就去大義滅親,將外舅(岳父崔光)的頭顱斬下,而后送入皇宮,以向清河王殿下、向陛下,乃至向天下人表明我郭氏絕非亂臣賊子……”
“你……你……你……”
郭祚渾身急顫,卻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想必父親也能料到,待城破之后,李氏大軍必屠盡我郭氏滿門,雞犬不留,不過無妨,至少成全了父親的一世清名……”
“逆子……逆子……”
郭祚又抄起了筆架,但迎上郭景尚心如死灰一般的眼神,卻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陡然一嘆,老淚縱橫:“真就到了……如此地步?”
“叛軍都已到了京城五里之外,只待一聲令下,那千斤大炮就能推到城下……父親以為呢?”
“崔光之言……不足信……”
“對,我亦知外舅多少有些危言聳聽。但窺一斑而知全豹,連外舅都能悄入聲息的潛至京城來說服孩兒,遑論他人?余者皆不論,至少孩兒已知,衛尉少卿皇甫忠達已投了叛軍?”
“崔光說的?”
“不,是我查到的……今日早間,城門方開,有一隊軍卒持衛尉府印令從東郭入城,外舅就藏在其中。而當時的東郭守將,就是皇甫忠達之內侄,裴琰……”
裴琰,豈不就是度支尚書裴植之子?
而皇甫忠達向來與裴植同氣連枝,豈不是說,裴植也反了……
“哈哈……枉裴植自譽清高……”
“裴植本就是降將,反了也不奇怪!”
郭景尚冷聲笑道,“不然好端端的,秀容郡守裴安之怎會說反就反,還替李氏立下了好大的功勞?”
如今,邢巒與元恒兵敗常山,裴安之以萬余之卒力敵奚康生而不敗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城,是以聲名大燥。
不過只是從子,且早已分戶于兩地,所以才沒有牽連到裴植。
但此時想來,怕是叔侄二人早已暗通曲款……
“是降,還是戰,還請父親早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