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縑娘確實不是王家婦,因為論理,王助該是陳家婿才是。
陳氏雖非大族,早年間靠著一手家傳的織錦手藝,也算殷富。
只是數代以來男丁不行,所以織錦秘技只傳女不傳男,門楣全靠家中女郎振興。
女郎長大要出嫁怎么辦呢?也好辦,招贅。
陳縑娘的父親就是陳家招的贅婿。
后來其母陳玗應召入洛邑,其父陪同前去,臨行只帶了長女,留下了年歲尚小的縑娘和妹妹由祖親照應。
一家三口最開始還是住在太尉府,不久即入宮做了后妃們的專用織娘,再也難得回來,不過她們開在下陳縣城的織作卻因此名揚。那也是陳氏最輝煌的時候。
縑娘和妹妹逐漸長大,兩人都盼著能去繁華的洛邑與父母團聚。
但是她們的阿母直接拒絕了,只說讓她二人好好侍奉祖親,替父母盡孝跟前、承歡膝下。
及至縑娘到了出嫁年紀,阿母一封信來,家中開始安排給她選婿,縑娘才意識到她是陳氏選定的下一根“棟梁”,她要撐起陳家。
挑來挑去,最后選中的是個靦腆清秀的郎君。他叫王助,是王家村一個田漢的兒子。
那田漢家中有子六人,不稀罕,又值母親病危、需錢醫治,這才來陳氏應選。
也是,好人家,誰愿意做贅婿呢?
媒者問她:“此子如何?”
縑娘隔簾看了一眼,羞澀地點點頭。
祖親原本不太滿意,她覺得王助此人不甚踏實,可拗不過孫女喜歡,最終還是點了頭。
婚后,小夫妻甚是恩愛,幾如蜜里調油。
王助事事以妻子為先、處處以妻子為重,對織作的事一不關心二不過問,每日所思所想無非就是讓縑娘開懷。
何止是縑娘,陳氏上下,便連守門的仆役和喂馬的小廝,提起這個東床,都無不交口夸贊。
縑娘后來常想,一個這樣好的人,為何會突然間變了面目?
又或者那就是他本來的面目……
宣和之亂,距離洛邑不算近的安州也未能幸免,很快卷入戰火。
胡虜攻入城中,燒殺輕掠,放火燒屋。陳氏數輩經營毀于一旦,她們于縣城的大宅也被強占,只能匆匆回到鄉下的老屋避難。
在那場浩劫中,親眷家仆慘死無數,活著的也被流民沖散,祖親不久又病故于老屋,只剩下縑娘夫婦和一雙女兒,還有兩個家仆。
漫長的東躲西藏就此開始。縑娘隱隱覺得王助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不再愛說笑,也不再抱兩個女兒。
她當時并未多想,畢竟經過那樣的磨難,誰還笑得出來呢?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有四五年,胡虜終于被趕走。動蕩結束,縑娘以為好日子終于要來了。萬萬沒想到,暗無天日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王助先是勸她重開織作,這也是縑娘所愿,可那時的他們窮得只能穿破衣爛衫,又哪來東山再起的本錢?
縑娘也不氣餒,她打算一步步來。先輩能夠白手起家,沒道理她不能。
王助卻不信偌大的陳氏沒有留下任何繼續,任憑縑娘如何解釋都不聽。
他認定縣城的陳氏大宅下定然埋藏著珍寶,可是那里早已成了廢墟瓦礫,如今也被新的豪強圈地占去。
王助不甘心,他日思夜想,狀若癲狂,又把目光放到了老屋上——作為陳氏的祖宅,沒準下面也有寶藏。
眼看著老屋從內到外被掘地三尺,縑娘覺得這個枕邊人竟是如此陌生。
一無所獲的王助氣急敗壞,開始酗酒、游逛、不歸家。兩個家仆被他賣了還債,縑娘織布所得也被他拿去揮霍。
有一天,他難得清醒著回來,久違的抱了女兒,久違的沖著她笑。
大抵是失望太多,縑娘已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