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廣一番苦心鋪排,似乎并未能完全投其所好。
蕭元度始終對他不冷不淡,脾氣也是陰晴不定,常讓人摸不準他心頭所想。
不過很快,范廣就發現自己屬實是多慮了。
這個五公子雖不愛華宅美婢,于宴飲也無甚興趣,卻是酷愛游獵。十天半月也不見往前衙去一回,一應庶務全推給下面人——正中范廣下懷!
身為一縣二把手,還有什么比上官是個甩手掌柜更讓人放心的?
他原本還在苦思如何才能讓這個新來的巫雄令“上道”,好與自己合流,成為自己新的盾牌。
分肥是必然的,又不想割肉太多,別人吃肉他啃骨頭的日子已是過夠了!
既然新上官是個睜眼瞎,那暫時就沒了交底的必要。
且糊弄著,到了實在糊弄不下去那天,自有另一番說法。想這不知稼穡的膏粱之子也不至于太難應付。
一切皆如預想運行,可不知怎地,突然有一天,蕭元度迷上了剿匪。
這讓范廣心里隱有不安。
還以為不過又是一時興起,誰料他竟發下話來,要在半年內剿滅所有匪幫、令宵小匪類從巫雄絕跡。
范廣再按捺不住。
然而任他如何苦口婆心地規勸,蕭元度愣是一字不聽。他只能一面盯緊蕭元度動向,一面做些別的補救。
先前那些也就罷了,昨日,暗報明明說的是五公子率人在城郊游獵,怎么就變成了剿匪?
左縣尉和一眾衙役兵丁全都知曉,獨瞞著他與右縣尉,還有其他一些屬員眼線……這意味什么,范廣不敢深想。
但有些事,他不想,有人會想。
大堂兩冀曹吏房的書吏們神色各異,見了他雖照舊行禮,目光卻游移躲閃。不是畏懼的躲閃,而是揣度的躲閃。
更重要的是,他方才被攔在了監獄之外。
因為蕭元度吩咐了,刑訊之事皆由左縣尉負責,“牢房重地,閑雜人等不得踏足”。
左縣尉歷來與范廣尿不到一個壺里,平日悶鱉也似裝得一手好死,隨著蕭元度剿了幾次匪,不知怎么得了他青眼,如今也敢在自己面前挺腰子了。
范廣暗恨,到底是大意了,以為只是個擺設,沒想到別有居心。早知今日,該將這榫頭剔掉才是!
相比較范廣的焦急,左縣尉則顯得淡然許多,“上官說游獵就游獵,上官讓剿匪就剿匪,我等佐官聽候吩咐即可,何需問東問西。至于為何瞞你……范縣丞若有疑惑,不若親去問上官。”
范廣倒也想問,但不提前探探風向,心里總沒底。
何況眼下蕭元度也不在衙中……這青天白日的,該不會又去剿匪了罷?
想至此,范廣悚然而驚。
強忍急慮,端著一貫的架子,語帶質問:“獄內已是人滿為患,大堂也鬧鬧哄哄,長官既有吩咐,你也該做出個樣子,快快處置了才好。”
左縣尉卻道不急,“待長官回來,一切自有定論。”
范廣和右縣尉對視一眼,心底疑影無限擴大。
不自覺放緩了語氣,“長官到底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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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城之后,蕭元度沒急著回衙,而是去了市中。
大市小市走了一遍,客舍茶肆又坐了小半日,難聽的還有更難聽的話灌了滿耳朵,獨獨沒聽到半句姜女晨起所言。
百姓都在罵他,罵他是不知民間疾苦的狗官、昏官,罵他是不透光亮的黑漆皮燈,對上只言好事、對下只干壞事。
說他與范廣一丘之貉,甚至比前任巫雄令更貪婪、也比范廣更嚴酷;還說他熱衷剿匪并不是實心為了百姓,而是另一種斂財之法,匪寨里剿來的銀錢都被他侵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