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絲綿與鐵
姜佛桑猜測,史殷奇自小到大應當是有過風言風語入耳的。
聽聞有一回南榮施所居竹樓起火,當時史弶不在,是弶弡闖進熊熊大火中將南榮施救出——
不知將那一幕看在眼里的史殷奇作何感想?
南榮施無法發自內心去愛一個強暴的產物,史殷奇也并不愛自己的生身母親。
南榮施“瘋”的那些年,他也和別人一樣喊她瘋子,還是史弶無意間聽聞后,一個掌將他扇倒在地,他這才肯改口。
僅是改口。給了他生命的那個女人所遭遇的一切他毫不上心,更沒有試圖去了解過她緣何而瘋,就只有鄙夷。
光陰如梭,時勢動蕩,流言隱沒在戰火里,直到南榮施也死了——史殷奇大約是松了口氣的。
被淡忘的舊事,那就是不存在了。
他從來沒有一個云心水性的母親,他愿意相信堂叔待他好只是因為那是自己堂叔,父親雖動輒訓斥可幾兄弟中最偏疼的也是自己……
然這種相信有多薄弱呢?一試便知。
“你想借史殷奇之手除去昆柱王?萬一他真以為那是他父親而下不了手,又或昆柱王那邊出什么岔子……以如今兵力,何不直取,而要曲求?”
東寧、北融、南雄、歸樂、登高,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州縣,而今的南州可說半在她掌控之中。蕭元度不想等太久,覺得還不若直接起兵。
姜佛桑沉默了一會兒,道:“有個人曾告訴我,大一統朝代的篡位難度要難于群雄割據的難度,王朝末年篡位成功的可能要遠高于開國時。所以,想要揭竿而起,最好是選在亂世末年。”
她不是未曾想過復刻先生與史弼的成功之路,奈何不具備那樣的天時。
南州連年的戰火才結束沒幾年,眼下的大成,人心尚一、國未有釁,不可圖
“百姓未必心向王室,卻人人渴盼太平,此時揭竿而起,難度太大。你沒見巴馬二人都不敢真地謀反,兵變還要拉個替死鬼。你來以前東寧州人對蒲膺和史殷奇道路以目,也未生什么亂子。”
除非她耐心靜等,等到大成腐爛到根,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亂世造英雄,混亂是上升的階梯……那便是最好的時機。
不然她前腳起事后腳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百姓只想過太平日子,不到走投無路都不會選擇為亂軍搖旗——無人響應、寡助失道,等同于站在了百姓的對立面,那么曾經的優勢將會很快失去,屆時她便如那海上的浮沫,旋起旋又滅。
至于她掌控的那些,與其說掌控,不如說是暫時的利益同盟,可進可退的關系,并不算牢靠。多數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真正意圖,再有就是——焉知無人想要趁亂分羹呢?
絕對的掌控除了絕對的兵馬,還要等她真正坐上那個位置……
姜佛桑也清楚,照著前世,若不出意外,應當不會等很久。
可她不想等。
不單是先生的消失帶給她的沖擊,也不單是陰差陽錯入了競都王府后報復的迫切。
還因為,眼見著山河破碎、風雨飄搖,百姓再一次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就為了坐等一個時機的到來。即便成功了,又豈能擺脫良心的譴責。
然當一個人迷失了自己,只靠一個目標支撐著軀殼時,良心又算什么?
居高位者不需婦人之仁,南州的治與亂皆不在她,她根本不必為此負責,該發生的早晚都會發生,她只是順勢而為而已……
被黑暗情緒吞噬時、陷入迷障不知何處是岸時,她就是這么說服自己的。她要摧毀史家,不惜一切代價。
真正從迷障中走出來,還要歸功于史殷奇的游學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