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十年,在王絳闕詢問革命事宜的時候,張執象一直都在強調大明的工業化程度不夠,缺乏大規模產業工人。
也缺乏真正的無產階級。
在張執象的初步調查當中,大明工人很多,但絕大多數不是無產者。
華夏作為絲綢之國,幾乎全民女性都在進行紡織,但絕大多數都是小農經濟下的男耕女織,是擁有土地的小資產階級。
即便是大型紡織工廠的專業女工。
她們也只是來打工而已,她們的家庭絕大多數都是在農村耕地的,你能把這些紡織女工從她們的家庭剝離嗎?
并不能。
在華夏,你要看一個家庭處于什么階級,而非一個人。
以張執象在南京遇到的陳五為例,陳五作為力工,只有出賣勞動力換取微薄報酬,他的確是無產階級的工人,而陳大娘卻可以在家里做女紅。
她并不需要為誰打工,自己就掌握生產資料,可以生產刺繡賣錢。
她算個體工商戶,屬于半工人階級,半資產階級。
然而,陳大娘賺的錢幾乎都是為了給陳五用的,那陳五又算什么?
類似的情況有很多,南京城的土著,許多居民在城外有地,只是不耕種,交由那些農莊佃戶打理,自己卻在城內打工,他們又算什么?
例如鉛山縣的造紙業。
許多工人都是當地的居民,他們家有人種田,有人在紙廠打工,有人自己就做紙漿造紙,造紙業產業規模極大,可純粹的工人家庭有幾個?
不是真正的無產者,就缺乏革命的原動力。
當不了先鋒隊。
因為無產者只有解放全世界,最后才能解放自己。
在工業化提升,大型機器沖擊傳統產業,導致傳統手工業者無法生存之前,是沒有辦法將產業工人從原生家庭中剝離出來,讓他們作為單純的無產階級工人的。
也就是說……剝削程度還不夠。
必須要讓一個家庭,只能依靠打工維持生活,無法從事其他任何的生產活動,才能誕生真正的無產階級。
亦或者。
摧毀家庭,讓無數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那他就是真正的無產者了。
不論是哪一方面,都需要更高級的剝削,對于工廠來說,是排斥工人有家庭的,他們只需要工人成為工廠純粹的附庸,沒有其他任何出路。
而土地兼并下的佃戶不同。
地主還指望著佃戶成家,世世代代的為奴為婢呢,有家庭,就代表著有老人要照顧,有妻兒要養,人就被綁死了,缺乏魚死網破的決心。
所以。
哪怕是沒有任何生產資料的佃戶,都不能當做無產者,他至少還是個人,還有家庭。
而資本主義的工業化會將人從家庭中剝離,將社會變得原子化,每一個人成為單獨的個體,也失去了社會性,成為了——工具。
資與共是一對雙生子。
當資本誕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制造無產階級,而無產階級的性質,注定了他會發動革命,來推翻資本主義。
這不是誰更先進的問題,只是誰勝誰負的問題。
它們,都是工業化的產物。
只是工業化必然是資本增密的過程,資本增密首先就會出現資產階級,才給人一種社會遞進是封建資社的一種假象。
本質上。
是生產力發展,讓人類對自然,對自我種群的控制力越來越強的表現。生產力越高,可剝削的上限才會越高。
因而。
在生產力出現質變之前,在大明進入工業化之前,在資本成為主導力量產生足夠數量的無產者之前,革命,是沒有成熟土壤的。
張執象一直在跟王絳闕強調這些,當然,他并不認為自己一定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