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皇帝……”
小皇帝的眼神霎時間變得凌厲,直勾勾地瞪著玉階下的張明徹,絲毫未掩飾眼中的嫌惡;她手上也用力攥緊,把指節地發白,小臂更是因為過于用力,整個都繃地有些顫抖;而小皇帝說出這三個字的聲音,更是暗含說不出的陰冷。
獻皇帝?
李云棠站地離那髹金雕龍木椅不過數尺,清晰地聽到了小皇帝的輕語;還未來得及細細思索,李彧已經一把擲下奏本,破口大罵:
“張明徹,還有你們禮部的左右侍郎,郎中、員外郎,一個個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皆是社稷之臣;竟然尋此謚號——
安的是何心思!”
上面是龍顏大怒、咆哮朝堂的天子,腳下是被撕扯地不成樣子的奏章;可在前列的朝臣,臉上皆未表示出任何的驚訝,反而面上云淡風輕。
看起來就跟他們早就知道,張明徹上的是個什么謚號,以及皇帝見到這謚號會什么反應。
至于始作俑者的張明徹,臉上更是未有丁點的懼意,昂首答道:
“陛下息怒,請容微臣解釋。
這《逸周書·謚法解》有云:‘博聞多能曰憲’,憲作為謚號,雖比不上高、文、武等字,也遠遠比一些平謚要好;
且自李唐以后,謚號繁雜溢美,廟號便取代了謚號,用以評定帝王生平的功業;而三代以來,只有‘太高中世’四字作為廟號;因此新增的諸如仁宗、憲宗、穆宗等廟號,大多是借用其在謚號中的寓意。
因此我朝之憲皇帝,大致相當于列朝之憲宗;而有憲宗廟號的皇帝,大多是作為之君。”
“張尚書所言不虛”,看到皇帝反應如此激烈,禮部左侍郎周道崇也出列聲援:
“如唐憲宗李純,修訂律令,整頓科舉,平制藩鎮,一掃自唐代宗以來藩鎮驕橫的沉疴,史稱‘元和中興’;
再如明憲宗朱見深,內撫荊襄流民、替于少保平反昭雪,外則犁庭掃穴、絕建虜種類,一舉扭轉了自明正統年間以來內外交困的局面......”
聽著聽著,李云棠發覺自己會錯了意,他們上的謚號,不是漢獻帝的那個獻,而是口銜天憲的憲。
不過,字雖然不是同一個字,但顯然就是故意往“漢獻帝”的那個謚號上靠去的。
也就是說,李云棠雖然錯了意,但是又沒完全會錯。
獻帝的獻固然跟獻出帝位沒有關系,相反還是個形容皇帝聰慧的美謚;但問題是,漢獻帝是失社稷之君。
而他們要的,就是讓世人一聽到大行皇帝的謚號,腦子便立即浮現出,禪讓漢家四百年基業的漢孝獻皇帝。
如此一來,這幫人上這個謚號的目的,也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就是要用這個謚號,往已經死去的老皇帝身上潑臟水,從而對老皇帝的新政,給予蓋棺定論。
如果說先前他們發動政變,消滅革新派,是從肉體上將新政碾碎;那么用“漢憲帝”三個字作為老皇帝一生的評價,就是從精神上將新政的神魂,徹底湮滅。
朝堂上的袞袞諸公,不但殺人,還要誅心!
而且不單單是誅大行皇帝的心,還是給新皇帝一個警示,如果新君也想要革新朝政,就看看老皇帝的下場吧。
任其生前權勢滔天,死后也僅剩一捧黃土;做了什么事情,留下什么東西,都得經過那幫子文官處理,才能傳達后世。
這就是喪志話語權后,皇帝身后之事的悲哀:只要安心聽話,即使什么都不做,便能如宋仁宗、明孝宗一般,落得個好名聲。
相反,要是皇帝愛折騰,那就可以參見朱厚照了;應州之戰,近十萬人級別的會戰,史書上居然好意思寫斬首十六級;把一場將韃靼嚇得不敢邊犯的大捷,給貶地一文不值。
想到這里,李云棠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