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起伏的一生里,總有些怎么也難以忘卻的記憶歷久彌新。
在北境二十萬邊軍中向來以生人勿近形象示人的撥云營營官楊長生,其實是個很念舊的人,念舊不一定是念舊情,他始終心存感念不曾忘懷的,是戎馬生涯里的生死舊事。
能在豪杰輩出的雍州大營中,擁有僅次于大都督謝逸塵和邊軍副將柳同昌的威望,楊長生的為人秉性實際上卻很簡單,撥云營能憑耀眼戰功打下“大周第一營”的無上名號,有六成是要歸功于這位既不信奉神明、又不尊崇李姓天家的營官,他只信奉一件事,只要是血肉之軀,不管是江湖傳說里十二品渡劫境的高人修士、還是漠北雪原天生天養的兇悍妖族雜碎,砍了腦袋都得死。
如果謝逸塵或者柳同昌還活著,談及楊長生,最讓他們印象深刻的應該是多年前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深夜,當時統領麾下兩千五百步卒的撥云營果毅校尉背著五桿短槍身先士卒,一戰成名。
那是大周景禎一十七年臘月二十三,小年夜。
之前連續兩天夜里,漠北妖族像是受了什么嚴重刺激一樣,數個種族分兵多處攻打那道防線長達二十三里的高大城墻,盡管當年的撥云營已經有了死戰不退的威名,但謝字大旗下的二十個滿編萬人大營要以洗甲營聲勢最大,這一夜過去之后,撥云營才開始在之后的數年時間里名揚萬里。
那場雪下得極大。
短短半個時辰,謝逸塵主將大帳圓頂的積雪就厚達半尺,城墻內外一片壯觀的銀裝素裹,長明燈的火光能照到百丈之外,這樣的天氣本就不適合擅長夜襲的妖族攻城,何況剛剛苦戰了兩夜,又是小年夜,邊軍將士心里緊繃的那根弦難免有所松懈。
謝逸塵是深諳一張一弛用兵之道的杰出名將,柳大胖子奉大都督將令,幾乎買下了雍州城內所有酒水,而且提前發放了春節軍餉,允許刀尖上舔血的漢子們痛飲一場,然后各自去城中青樓或者賭坊尋樂子,不喜熱鬧的楊長生主動請纓,帶麾下兩千五百撥云營悍卒值夜,當然,這個世上有付出就一定會有收獲,這兩千余人在分文不差拿到軍餉之后,額外又每人領了二兩銀子。
二兩紋銀,在苦寒雍州北境,夠窮苦人家娶一房門當戶對的媳婦。
頭半夜,城墻外面異常安靜,以至于掠下城頭踩出深深腳印的楊長生可以聽見雪花落地的細微聲響,他總覺得心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踏實,所以跟幾個副尉簡單喝了碗酒,就獨自一人順著城墻走了一圈,兩千五百人自然不可能守御漫長的城墻,他有預感,如果今夜妖族來襲,多半會從首尾不相顧的城墻正中發起攻勢。
子時剛過,城墻內邊軍大營中的喧囂漸漸平息,喝醉了酒的將士們要么成群去了城中尋歡作樂,要么點起篝火裹著厚厚棉被在營帳中睡去,剛要縱身躍回城墻的楊長生,卻敏銳察覺到腳下的積雪輕微震顫。
他看了眼遠處,立即返身往回跑,雙腳在垂直于地面的城墻上交替踏步借力,眨眼功夫挺身穩穩站上墻垛,憑高望遠,卓越的目力已經可以看見約莫兩千妖族像是被風卷動的黑云一般襲來,等他敲響戰鼓示警,迅速整裝備戰的撥云營銳卒,已經能夠看清打頭陣的妖族雜碎從口鼻呼出的白氣,來不及求援,楊長生扔掉鼓槌,摘下身后一桿短槍,后仰蓄力的身體如同一張被拉成滿月的硬弓,于四十丈外洞穿一個倒霉雜碎的咽喉。
“迎戰!”
兩千五百酒氣尚酣的步卒,沒有一人質疑這道看似以卵擊石的軍令,更沒有一人怯戰,大雪中響成一片的抽刀聲、甲胄摩擦聲,為這么一場突如其來的血戰拉開了序幕。
只有兩刻鐘時間。
等滿身披掛的大都督急匆匆帶親兵趕到城墻上,抬眼望去,城外積雪已經成了觸目驚心的殷紅,溫熱腥甜的血液融化了方圓一里的積雪,持續落下的雪花迅速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