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掌燈時(shí)分。
趙吉利從堂火灶里點(diǎn)燃了一只火把,插在了祠堂的柱子上。
“吉利哥……”一個(gè)破衣爛衫的小男孩拽著趙吉利的衣角,抬起黑乎乎的臉,“我餓……”
“去去去!”趙吉利揮了揮手:“我也餓著呢,你爹呢?來了嗎?”
“在那呢!”小男孩指著廳上,那里一群人正圍著趙正和趙金玉,爭(zhēng)吵地很激烈。
“元良,你是村長,不是戶長!你怎么能和官府一樣,搜刮我們的糧食呢?”
“就是,我家就幾斤糠,是留著給小寶熬粥的。眼看吃了上頓都沒了下頓,你倒好,想全扒拉去?趙元良,你良心呢?被狗吃了嗎……”
“老里正當(dāng)年可不這樣,他可是十里八村個(gè)頂個(gè)的大好人,他不僅不要我們的糧食,還把田分給我們種,沒想到虎爹出熊子,打主意都打到我們自家人頭上了……”
“怎么地,是不是聽?wèi)糸L說鎮(zhèn)上也缺糧,上桿子給人送去,好弄個(gè)一官半職啊?瞧你這樣,泥腿子你配嗎?”
趙正想解釋,但眼前一張張消瘦蠟黃的臉上,都寫滿了氣憤和震驚。他們可能怎么都想不到,作為平?jīng)龃宓睦镎w元良不但不想辦法解決饑荒問題,倒過頭來居然還想把全村的糧食都搜刮干凈!
簡(jiǎn)直其心可誅。
“不是搜刮!元良的意思是,把大家伙所有能吃的都集中起來,讓每個(gè)人每天都有吃的……”趙金玉手里拿著簿冊(cè)剛開頭沒說兩句,耳朵卻被他娘孟氏揪了起來,“金玉,你在這摻和啥呢?他給你好處了?”
“娘!”趙金玉歪著頭,齜牙咧嘴,“你放開,說正事呢!”
“給娘回去,早知道是這么個(gè)事,我就不能來!你個(gè)吃里扒外的東西……”
“娘,你且放開,我都十八了……”
“你就是八十了,也是我生的!”孟氏拖著趙金玉罵:“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你可別干助紂為虐的事,不然生兒子沒腚眼事小,辱沒祖宗可就事大了……”
“夠了!”趙正實(shí)在是聽不下去了,“啪”一聲,拍案而起。
什么吃里扒外、助紂為虐、生兒子沒屁眼……趙金玉他娘指桑罵槐,罵起人來字字上頭,比旁人可惡毒地多。那一字一句,聽得趙正都快不淡定了。
指摘他的,大多數(shù)都是村里的婦人。男人們都插著手,圍在外邊冷眼地看。
像這種場(chǎng)面,婦人們的戰(zhàn)斗力遠(yuǎn)比他們那張笨嘴好使地多。
但畢竟還有趙正他便宜老爹的影響在,見趙正開了口,祠堂里頓時(shí)就安靜了下來。有還想罵的,也被自己男人拉住了。
“稍安勿躁,且聽元良把話說完!”
幾個(gè)輩分高的叔伯見場(chǎng)面控制住了,不慌不忙地表了態(tài)。
趙正朝他們施了一禮,對(duì)眾人道:“小輩趙正趙元良,幸得祖蔭庇佑、村民愛戴,才干上了平?jīng)龃宓睦镎H缃袷赖啦环€(wěn),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去年起,家家戶戶就已經(jīng)沒有余糧了。今年夏秋兩季,一畝地的地稅就高達(dá)四十四升,加之戶稅、丁稅、青苗地頭稅……零零總總,合一畝地交稅七十余斤……”
趙金玉翻了幾頁手里的簿子,交給了趙正,趙正看了一眼,念道:“趙老西家,四口人,田二畝九分,兩季產(chǎn)糧五百零四斤,不分上田下田,共交稅二百零五斤;趙大柱家,算上他嬸,三口人,田二畝五分,兩季產(chǎn)糧五百一十二斤,交稅一百七十六斤;趙寬家,三口人,田二畝……寬叔十年前在安西打仗沒了一條腿,他家產(chǎn)糧最低,三百三十四斤,交了一百四十斤稅……還有……”
趙正念著念著,就覺得念不下去了。
仿佛有什么東西堵著了他的喉嚨,想咳咳不出來,想咽咽不下去。
趙金玉給他念的,都是那些有人餓死的人家,有些還滅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