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時。
周春把家里收拾妥當,用新扎的掃帚清理了屋內的灰塵,然后換上了兩床新被褥。
琳兒在隔壁已經睡熟,周盈從偏屋出來,趙正剛好燒了一大桶水。木桶坐在院子里,抬頭便能望見星辰,趙正脫去了衣裳,感受著微風里帶來的涼意。
涼州的夏天雖然燥熱,但夜晚卻格外靜謐和涼爽,在微涼的夜里,舒舒服服地泡上一個熱水澡,驅趕一日的疲勞,此間再無勝這美妙之事了。
周盈拿著帕子走過來,幫趙正挫著背上的污垢,捂過那黝黑的左肩時,趙正“嘶”了一聲。
“怎么?還疼嗎?”
趙正點點頭,“傷好了,但肩膀不太給勁。用力摁時,還是會有些許疼痛。”
“我輕些便是。”周盈拂起了溫水,緩緩地澆在趙正的肩傷處,“前日,我又去了周集看了我伯娘,奎哥哥死后,她也老了許多。這些日子她過得不好,被村里人趕到村外窩棚里住。每逢下雨,就到處漏水……”
“她是你伯娘,該看還是要去看的。”趙正閉著眼睛,道:“家里還有些面,你改天得空了,一齊送去吧。反正我們吃喝都在祠堂,也不差這一口兩口。”
周盈連忙搖頭,“我已經送去許多了,我爹也會送,我伯娘她一個人年歲大了,脾胃不好,吃不下多少……眼看,就沒幾天活了……”
說著說著,周盈的語氣越來越低。
趙正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周盈放在肩膀上的手,“周奎咎由自取,可老人家大限注定,你也別太難受。真等到那天,你阿大會收拾妥當的。若是周集人不允,我便準你在趙家祖地邊尋塊地方,安葬了就是……”
“元郎……”周盈泣不成聲,“你不怪我嗎……”
“怪你什么?”
“拿家里的米面周濟伯娘。”
“宗族情分難以割舍,你予伯娘尚且有如此孝悌之義,我又怎忍心怪你。區區幾斤米面,又值得幾個錢?這世間,能用錢買到的,都不重要。”趙正轉過頭,摟著周盈的肩膀,道:“不能用錢買的是時光!娘子,我們不去想這許多,有什么隨他去便是。今日你也辛苦,此時此刻,長夜漫漫,不如隨我一同泡個澡?”
“死樣!”周盈擦著眼淚笑:“說正經事呢,你又撩撥我……”
“我正經著呢!”趙正一把將周盈拖進了木桶里,手里三下五除二,就將娘子除了個干凈,擁在懷里,趙正對著周盈飄散的長發使勁嗅了一口,道:“別想不開心的事,明日我給你造塊香胰子……”
六月初九,丙午年丁未月辛丑日,小暑。
今日宜采收。
清晨,平涼村四百多畝糧地上,二百多人站在齊踝深的泥里,只等村頭站著的趙正“當”一聲敲響了手里的破鑼,隨著趙有鋤一聲蒼勁有力的吼聲,眾人齊刷刷彎腰,揮動起了手里的鐮刀。
“開收!”
自二月十一日播種以來,直至收割,整整經歷了一百二十三日。
金黃色的稻子被一簇一簇地放倒,整齊地攏成堆。八、九歲的半大小子,十幾個一伙,拖著一只沉重的打谷桶梭進了收割后的水田里。女子們一堆一堆地抱起禾攏,踩著兩腳泥,將它們交給了叔伯們,四五十歲的平涼漢子高高地舉起手里的禾攏,重重地拍打在了打谷桶的桶沿上。
“啪、啪……”
熟透了的金黃色稻粒脫苗飛出,落在了木桶里,有人便拿著麻袋,用扒爪用木斗甚至用雙手將稻粒扒起、裝袋、捆扎,隨后,這一袋一袋的稻谷便被送到田隴裝車,接著魚貫地運至曬谷場,卸車、鋪平、晾曬。
曬干后的稻粒便要過稱,以此計算產量和稅。
鎮上的戶長一清早便到了平涼,坐在祠堂門口淡定地喝茶,陪同的趙正也有督稅的義務,但眼下卻不是納稅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