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哥兒要小廝將裝著二十把扇子的錦盒送上。
只見著石呆子迫不及待打開,低頭瞧著盒里的扇子,竟也不伸手開扇瞧個真切。反倒是臉上半喜半泣,形如瘋子。亦將旁邊的人兒全忘了,好似這個世界只有石呆子與他眼中的扇子。
蓉大爺正要提醒石呆子開扇瞧一瞧,卻又見這呆人抱著錦盒跑進廳堂。
“好個沒禮的人。”身邊小廝輕哼了聲,“大爺辛苦送扇來,他竟連一聲謝也沒有。”
蓉大爺卻不怪,只瞪了小廝一眼,款款跟上。
只因這兩日,蓉大爺早打聽了這位石呆子身世。此人原也是江南人士,家中早年極盛。雖比不得金陵四家,在蘇杭一地卻也是首屈一指的富貴人家。
據(jù)說石呆子年少時,他們家在江南還修了一個大園子。
奈何二十多年前,石呆子才十幾歲家里便被抄了一通。石家女子不管太太、奶奶、姐兒被賣的被賣,病死的病死;石家爺們不論老少全被壓入京中圈禁,幸得某位親王接濟倒也過了幾年安生日,可偏偏享慣了富貴的石家人沒幾年便死剩了石呆子一個。
后來某親王獲罪病死獄中,石呆子雪上加霜。
石呆子每日便守著這些扇子過活,什么事也不愿做了,連門亦不出了。
倒也是個可憐人。
蓉大爺輕嘆一聲,再瞧見石呆子已將錦盒放置幾上,又茍著背興奮跑院角落的大水缸洗手去了。
石呆子洗手的時候十分的認(rèn)真專注,好似在舉行某一種特別的儀式。手上的每一處肌膚,每一個角落,他都要細(xì)細(xì)洗上兩邊。還有那原來黝黑的指甲縫,他亦用指甲扣了點胰子小心清洗。
蓉大爺在一旁看著,身邊小廝也在旁邊打量這出奇的一幕。
石呆子身上是邋遢的,偏他這會卻已經(jīng)洗了三四遍手了。每一遍都是那么的認(rèn)真專注,絲毫沒一點敷衍,同時亦當(dāng)蓉大爺?shù)热瞬淮嬖谝话恪?
他洗了很久,才去尋了一個頗為干凈的白帕子擦了手。動作亦是那么的認(rèn)真仔細(xì),一遍又一遍。
終于放了帕子,才莊重走動錦盒前。小心翼翼拿出一把扇子,輕輕打開。扇面上畫著的是一只回頭的麋鹿行在山水之間,確是舊畫。
石呆子仔細(xì)瞧了會, 臉上見喜, 像是在回憶著什么。
蓉大爺見他輕輕收了麋鹿扇, 又從錦盒中取一把。這次打開,扇面畫著一雙美人行與江邊,旁有一撮竹子。
石呆子瞧著這扇面一會, 臉上欣喜早無。
蓉大爺只見得這呆人眼角的淚兒滴滴往下面落。忙問道:“可是出了差錯?這面扇不對?”
石呆子雖瘋癲,見了扇子卻也不呆了。手指輕撫著扇子邊骨, 喃喃道:“扇對, 畫對, 物在,人不在。”
石呆子仰頭大悲, 猛一下吐出血來。
可將蓉大爺嚇了一跳,忙問:“可是在衙門里受了大難?”
石呆子卻不答,抬起胳膊擦了一把嘴, 將唇上血跡擦了半干凈。且將手中的湘妃扇放下, 又朝其他扇子個個瞧去。
玉竹、棕竹、茂蘭、桂花等, 一一看過。
許久無言。
蓉大爺抬手召了小廝拿了些銀子, 道:“石兄輕點無誤,某亦該回了。今兒這些銀錢是某替家中長輩所賠, 請石兄多做保重身子。”
石呆子傻傻站著,似乎還未從悲意中走出。嘴里念叨兩聲,“物在, 人不在。物在,人不在。大夢方醒, 大夢方醒。”
“石兄?”蓉大爺疑惑看他,尋思要不要找個太醫(yī)來給他瞧過。卻聽得石呆子念叨兩聲后, 忽唱起一歌來。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