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濃了些。伏牛鎮地屬北方,谷雨的天氣如人心情一樣,有點捉摸不定。
晨陽未出,徐清沐早已起身,先是在大姐門前放下昨晚寫好的信,隨后又踱步到二姐門口。徐清沐抬了抬手,最終還是沒能扣下去。少年臉上的陰郁更濃了些,害怕開門見到二姐臉上的傷心淚。少年也只是輕輕放下信件,說了句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呢喃:“有緣再見。”
林嘯老爺的房間位于四合院正北方位。讀書人講究審土地之宜,正阡陌之界。哪怕林老爺本身算不得一位真正的讀書人,也一直遵循坐北朝南的古訓,寓意兒孫興旺,家業永傳。自古為人子出必告,反必面,徐清沐將自己的素衣撩起,左腿先跪,然后右腿。接著重疊放置雙手,貼于眼前,一拜到底。徐清沐用著清晰且鏗鏘的聲音緩緩道:“義子徐清沐,前來拜別林老爺。”
不大一會,妾女溫柔的聲音傳出:“林老爺身體不適還在歇息,我會轉告他。”
徐清沐起身,折回庭院正中的魚缸處,那三條林震北豢養的小金魚上下游動。少年從袖口摸出幾嘬魚食,均勻撒在水中,記憶力不大好的魚兒歡呼雀躍,這冷血的小東西反而有了得天獨厚的優勢,既不用擔心朝代更替,也不會因塵緣而心碎難過。
有的吃,就很好了。
徐清沐喂完魚,從魚缸下面的窟窿眼里掏出林震北所說的零花錢。市面上普普通通的袋子里裝著四十三枚銅板,省吃儉用點一個月的吃食都夠。奢侈點到酒肆打酒,也能將少年的酒壺裝滿個六七次。徐清沐用手捏起一枚有了銅綠的孔方兄,放到晨陽下瞇著眼睛瞧了瞧,上面有刻刀刺刻的“徐”字。少年想起半年前對賭輸給林震北的這枚銅板,本應換成糖葫蘆吃掉的,可此刻卻團在了布袋子里,又回到了少年手里。
可對賭的人呢?
收好錢袋,少年最后看向這個住了十二年的四合院,深深作揖,輕了聲:
“好兄弟,我們出發。”
山頭的白發少年剛準備溜之大吉,就被同樣一頭白發的老夫子堵住了去路。
看清眼前來人,白發少年立刻雙手掩面,口中念念有詞:“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老夫子一腳踹出:“老夫今日前來,找你下局棋,不會這點面子都不給吧?路遙兄?”白發少年順著被踹的勁兒,連著一個驢打滾,“哎呦”一聲倒地不起,撅著屁股直接裝死。
老人也不管,直接坐到棋盤一邊,用手開始整理殘破的棋局:“這上好的彩云棋子,要是不小心被我弄壞幾個,世間還真難尋...”話還未說完,那被喚作路遙的白發少年一個鯉魚打挺,坐到了棋盤另一邊。裝模作樣道:“原來是梁皓老兄啊,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老夫子想起了鎮里老乞丐,蛇鼠一窩,果然是師兄弟!
一邊收拾殘局,一邊對著同樣加入收棋的少年說道:“你師兄出關,再次握劍,現在王朝內外皆知宋梓涵重出江湖。我相信你這做師弟的同樣感受得到,此次前來為求你一事,也算替你師兄的徒弟解一樁后顧之憂。”
白發少年充耳不聞,盯著棋子上一個芝麻大的小黑點可勁扣,還不是哈口氣,用袖子來回擦拭。
“如果答應呢,我帶了上好杏花酒。如果不答應呢......”姓梁名皓的老夫子語氣一變,盯著面前少年一字一句,從牙齒里蹦出來一般:“我就打到你答應為止。”
白發少年向后一躺,任憑身體摔了個狗吃屎。氣憤道:“你一個儒家門生,何時如此行事霸道,不講理了?”
這回換作梁老夫子充耳不聞,慢悠悠道:“有個喜歡騎牛的少年,在我走之前教我的。”
名為路遙的白發少年盤腿而坐,撓了撓頭上的草芥,十分無奈道:“好不容易修成的化外身,硬要拉我入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