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酒。”
老乞丐也坐了下來,笑呵呵道:“江湖中人的酒壺可從不曾空著,從條條少年到垂垂暮年,從淳淳杏花酒到悠悠心頭事,向來都是杯中酒空了,便以故事續(xù)杯的。”
徐清沐有點驚訝,向來狗嘴不吐象牙的老乞丐,今晚的言語有點那么個嚼頭了。
沒有理會少年心里那點小九九,自顧自說道:
“年輕時候,眼見父母被殺,于是拼了命去練習武功,只為了能親手報仇。或許上天垂憐,待我如你這般大時已是四境劍修,于是提劍下山,橫馬血刃仇人。之后便一度沒了自我。人吶,一旦沒了動力,與那街頭飯吃剩菜的死狗也就不遠了。”
徐清沐靜靜聽著,等著老乞丐的下文。
“到了二十出頭,欲望高漲了。喜歡聽人喊那些虛名,追求那些風流之事,博一眾之寵。于是愛虛慕榮,遭人利用,仗劍錯殺好人卻引以為豪,恃強凌弱只將責任推脫于弱者能力不足死不足惜。”難得的一次,少年在老乞丐臉上的悔恨如此真切,像是那晚雨夜中,打翻了小時候徐清沐的碗,碗里裝著分給他的剩菜飯。
“再到后來,覺得自己應當要去搏一搏那天命的,卻發(fā)現(xiàn)好多東西、好多人、好多以前忽略的事情,都變得彌足珍貴,卻再也捧不起一點,只能流于指尖。”老乞丐端坐著看向天邊,如此矮小的身材在望不見邊際的天空下,愈發(fā)顯得矮小了。
老乞丐又將目光對著徐清沐:“我知道這些你體會不到,只是老頭子這輩子如流光般的生命感悟罷了,不過,還想再叨擾一次。”
“少之時,戒之在稚;及其壯也,戒之在欲;及其老也,戒之在得。”
“稚嫩時期,很多人在只是在求而不得中,渾渾噩噩熬過了生命中的時間,熬出了生不逢時,熬出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卻唯獨沒熬出個踏踏實實、勤勤懇懇。”
“及壯年,各種欲望加身。一部分沉迷于酒色,掏空身體卻埋怨紅顏禍水。其實這是不對的,于禍水本身并沒有主動權,說到底怪的只是自己意志不堅而已;另一部分沉迷權術,整日勾心斗角蠅營狗茍,到頭來落得個刀劍碾碎肉身、史書注銷靈魂的下場。”
“到了我現(xiàn)在,卻放不下所得。一生經(jīng)營到頭來都成了枷鎖。”
徐清沐盯著老乞丐,欲言又止。
老乞丐似乎猜到了少年心中所想,伸手拍拍少年肩膀,對于暗中那個從來不讓林嘯過多照顧徐清沐的決定,老乞丐一向鼎力支持。
“古話說年少得志其實為大不幸。身邊客觀條件總會約束你的各種欲望,讓你想縱欲而不得。若你年少得志卻不懂克制,失控的欲望就會像洪水,吞噬一切。克制的人渴了不會做那開閘放水竭澤而漁的事,他明白若水三千只可取一瓢,一旦開閘放水,一切就會超出可控范圍,不可挽回走向敗亡。”
徐清沐笑笑沒說話,道理都懂,可天將降大任于自己身上,那種苦難,無人訴說。
老乞丐慢慢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和李誠儒一樣,憑空拿出一塊吊玉。對著徐清沐說道:“這枚吊玉是世間少見的方寸物,可放十個見方的物體,將來行走江湖,大包大攬有辱形象嘛。”
徐清沐直接伸手接下,與老乞丐之間從不會做那欲拒還迎的做作。
客氣與陌生,都是留給外人的。
末了,老乞丐突兀的說道:“握劍吧。”
攥著衣角的少年掌心,沁出鮮血。
老乞丐輕輕拍拍少年肩膀,比李誠儒略微高那么一點的背稍稍挺了挺,如那夏蟬向秋歌,似那歸鳥對月鳴。
像是提了一口心氣,少年依舊沒放松皺起的肩膀,只是輕了聲:
“好。”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是因為那堵墻下,無牽掛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