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京兆摯虞,字仲洽。做客張軌家中。
那人生的眉秀而長,眼光而溜。發甫垂肩。黑如漆潤。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齒白肌瑩。威儀棣棣。衣裳楚楚。豐神色澤。雖貌姑仙子不過是也。人及見之,莫不消魂。
而摯虞讀書好學,三墳五典、諸子百家、莫不窮究。內典玄宗,亦所諳明。潛心功名性命,不與匪人交接。兼以名門閥闥,人亦莫敢褻侮。既有二三朋友同社者,間以惡語戲之,或正面拒,或置之不答。
落落之態,若不與人偶者。人雖切慕其姿態,猶如天上碧桃,日邊紅杏,徒妄想而已。摯虞自知艷冶招侮,更深自韜光隱耀,絕不與人應酬。或有以禮謀之者,故來拜望。欲待摯虞回拜,便好下手。
怎奈他先知來意,凡有來拜者,揖后,便告道:“家君嚴訓,非命不敢私出。有勞光臨,不能回拜。伏乞原情。賜尊貼亦不敢領。容日得便,叩領大教。”凡人來,便是這一番話,回得冰冷。如此數次,人見他概不回拜,無可奈何,也則索干休罷了。
院宇深沉,絲簧迭奏。一首撩人情思,令人沉醉的《廣陵散》,從幽篁深處、從森森檜柏中飄逸而出。
剪剪春風,乍暖還寒。曲終林靜,余音裊裊。一群灰喜鵲“忽”地從林中飛起,驚醒了沉浸在《廣陵散》的暇思之中的摯虞。他下意識地在臉面前揮了揮手,仿佛要驅散這早已消失在不遠處岷江波濤聲中的樂曲。因為他知道,自己還年輕,只有二十七歲,要惜取的不是攀花折柳的機會,而是治國平天下的事業心。“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才是自己應走的正途。
可是,剛才聽到的《廣陵散》,為何老是縈回耳際,久久不散?
喃喃自語中,摯虞忽然覺得迷惘起來。去年秋闈失利的痛楚,又陡然涌上心頭。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猛地策馬向前方那所大宅院奔去。似乎要從那里重新收拾他籠罩心頭的失落感。
好在家中饒有田地,俸祿亦頗優厚,為政清簡,自然少煩惱;閑時課子讀書、笙歌自娛,自筑一廣廈,題名“皇甫鋪子”,堂前庭院,廣植蘭、桂、菊、梅,奇花異卉,四時不絕,倒也悠哉游哉,陶然而樂。
“你和張軌正當年少,切不可用‘文齊福不齊’一類的理由自墜其志。將息幾日,便用心學業,順帶也還得拜托你為兒啟蒙。”
燭影搖紅,觥籌交錯中,張軌夫婦均已有些醺醺然了。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摯虞的目光,已隨著左廂房中款款而來的倩影,逐漸放出異樣的光彩。
待到這妙齡女郎來到面前敘禮時,申純只覺剎那間滿室生輝。他忙不迭地低頭還禮,立時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只聽嬌娘低聲說道:“三哥遠來,一路勞頓,小妹這廂有禮了!”如燕語,似鶯聲,摯虞平生從未聽到過這種圓潤迷人的聲音,心內只覺癢癢的,酥酥的,他抬起頭來相對而視,只見嬌娘正盈盈然瞧著自己。
他被表妹的美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晚妝才罷,亭亭玉立,云鬟低挽,斜插著一枝點翠金鳳釵;蛾眉淡掃,一雙美目有如一泓秋水,似嗔似喜,如怨如慕,一見而令人魂為之奪,不敢逼視。身材苗條而豐腴,翠臉生春,朱粉未施而天然殊瑩,玉骨冰肌,儼然國色。
摯虞此時不覺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心內暗道:“說什么燕瘦環肥,西子美極、昭君艷絕不過都是詩中畫中的美人,今日一見嬌娘,才知道王荊公‘意態由來畫不成’之句信非虛語,今生的奇遇,莫此為甚了!”言念及此,不禁目搖心蕩,難以自制。
摯虞年少時侍奉皇甫謐,才學廣博,著述不倦,郡中選為主簿。后來,摯虞被推薦為賢良,與夏侯湛等十七人策選為下等,授予中郎之職。晉武帝詔書說:“省視各位賢良的答對之策,雖然所說的辦法不同,但都能明于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