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奔跑聲,大片大片,偵緝?,警察,憲兵,整個梅縣地區都在那個夜里顫抖。
他在夢中,站在陽光下,站在街邊,與她對視在灰色的行人之河,她羞澀的微笑,刺眼。
光線,槍聲,每一個位置,每一個目標,都無法被黑夜掩藏,憲兵正在用手電筒對照名單,將一個個名字涂掉,涂得像夜一般。
他在夢中,看她在陽光下,不自然地將雙手勾在裙后,倒退著遠離,一小步又一小步,仿佛在細心教他,如何寫下眷戀。
拒捕,鮮血,奔逃,也是鮮血,黑暗的夜里飄滿血腥,無論縣城,也無論興隆鎮,還是任何地方,都掙扎在枷鎖與槍口。
他在夢中,站在陽光下,看她在陽光下,甩動長長發辮輕盈轉身成背影,美麗的,藍衫黑裙的背影,逐漸淡化,遙遠于灰色之河,如漂走,消失于刺眼……
該戴上墨鏡離開了,他卻找不到墨鏡,抬起張開的雙手在眼前,空蕩蕩,一無所有,明明收到過禮物,明明收到過……黑色的……精致悲傷……
“你醒了?”
睜開眼,根本沒站在街邊,而是躺于病房,白墻,白頂,刺眼的窗,和正在對他說話的白衣護士,單調的白色口罩,一雙干凈的單眼皮,漢語不標準。
“你在說墨鏡?是這個?”
終于看清了護士拿起在手里的東西,那個揣在身上,不舍丟棄的精致墨鏡,已破碎的墨鏡,金屬框架已成兩截,帶有彈痕。
“這不是我的。我沒有。”
“可這是在你身上的。”
“我為什么在這里?”
“你是效忠者。”
李有才遲鈍了好久,才聽懂了日本護士這個蹩腳稱呼的含義。效忠者,比漢奸狗腿子好聽多了,尤其是被她說出,好像很高尚。他確實是個效忠者,效忠于一份剛剛遠去的美麗。
護士將那破碎墨鏡放下在窗臺,又回到病床邊俯身摸了摸李有才額頭,然后走向門口,開門之前又停住了,口罩上的雙眼盯著李有才看了好幾秒,忽然問:“可以拜托你……事情么?”
虛弱失神于屋頂的李有才把視線轉向護士。
“拜托你,幫我調查一個人,他叫高一刀。”
……
梅縣別動隊,一夜間灰飛煙滅,牽連出無數,包庇者,資助者,交易者,甚至左鄰右舍都連坐,錯殺一千不放一個,每天都有行刑后的尸體當街拉出城,以儆效尤。
即便聰明的蘇青,也看不懂,別動隊怎么會慘到如此,連根都能被拔干凈,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令她下定決心要在城里多留幾天,要徹底改革她的情報網絡。這也讓她不再害怕她想留在城里的另一個理由,喜歡每天都能看到他的感覺,喜歡他就在身邊不遠,也恰恰因為身處這座恐怖之城,這份珍惜更強烈,何況他現在不是九連長,只是個大頭兵。
她曾羨慕周晚萍,可以肆意蔑視胡義的職務級別,不屑地稱他混蛋警衛員。現在她也能光明正大地把他當警衛員呼來喚去,她居然偷偷幸福著。
胡義也想在城里多留幾天,自從那天晚上李有才被蘇青的廚藝喚醒悲傷之后,再也沒回來過,剛剛由蘇青的眼線得到消息,說李有才在興隆鎮中槍住院,后又轉送回縣城的鬼子醫院,細節情況全部未知。不知為何,那個墳墓般的鬼子醫院總是這么有緣,李有才曾抱怨他倒霉,現在看來他確實倒霉,至于為什么倒霉,倒霉成什么樣不得而知。
所以,胡義想得到李有才的確切消息之后再離開,以此沖淡他想多留幾天的另一個理由:笨女人在這,他不愿留下她自己,這笨女人最不缺勇氣,盲目起來什么刀刃路都敢走!
鑒于李有才現在醫院里,為安全起見,蘇青和胡義搬出了李有才的狗窩,新的落腳點也是個故地,那個有地窖,有地道聯通吉田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