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賢相簽押房內,文彥博正在對著棋盤,和自己下棋。聰明人總是可以忙里偷閑,不會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侍立在一旁的長隨,趕忙轉頭看去,便見文相公在政事堂的頭號親信呂公弼,一臉惶恐的出現在門口。
“相公,大事不好了!”呂公弼沉聲道。
文彥博還在那舉棋不定,好一會兒才落下一粒黑子道:“什么事讓寶臣老弟慌成這樣?”
“剛剛得到的消息,”呂公弼嘶聲道:“官家要任命慶陵郡王為開封府尹!”
“哦。”文彥博微微點頭,又拿起一粒白子,問道:“封親王了么?”
“那倒沒有……”
文彥博啪地落子道:“那你著什么急?”
“趙宗實當上開封府尹了,相公!”呂公弼恨不得把他的棋盤掀了,火燒火燎道:“這可想來被視為東宮轉階養望之位啊!”
“哦。”文彥博落下白子,好整以暇道:“這么說,包拯歐陽修都要當太子了?”
“這……”呂公弼苦笑道:“這都啥時候了,相公還抬杠?他們不過是臣子,能一樣么?”
“難道趙宗實不是臣子?”文彥博這才抬起頭來,目光炯炯道:“官家給他個差事而已,犯得著大驚小怪么?”
“只怕百官不會這么想。”呂公弼苦澀道:“他們會認為,這是官家承認了趙宗實的儲君地位!”
“他們怎么認為很重要么?就算不這樣認為,也一樣會為趙宗實爭,”文彥博語帶嘲諷道:“與其如此,何必給他們塊狗骨頭,讓他們消停消停呢?”
“相公的意思是?”呂公弼終于被文彥博強大的自信所感染,漸漸鎮定下來道:“趙宗實的太子之位,還不是板上釘釘?”
“不錯,早先韓相公去福寧殿面圣,出來時失魂落魄,據說還喃喃自語,說自己竟成了大宋朝的曹操之類……”文彥博緩緩起身,示意呂公弼轉到茶幾旁坐下,輕言細語卻又字字如驚雷道:“可見君臣交談絕不愉快,我估計韓武夫八成是對官家用強了,才讓說好的知宗正寺變成了判開封府。”
呂公弼先是被文彥博的話,驚得面無人色,旋即想到文彥博不聲不響,居然把韓琦盯得這么緊,不禁暗嘆,韓老賊這次真遇到對手了,想不到我們文相公時隔多年,在宮里的人脈還是那么強!
“有人說過一句話,我覺著很有道理,欲使其滅亡,先使其瘋狂。”文彥博面露蕭索之色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韓琦這樣作死,不用我動手,老天就把他收了去了……”
“相公的天,”看他一臉欲求不滿的樣子,呂公弼咽口吐沫道:“指的是官家吧?”
“你若以為官家良善可欺,就大錯特錯了!”文彥博搖搖頭道:“趙宋得天下百年,經開國二圣的苦心設計,朝堂之上、架床疊屋,甚至不惜釀成冗官之患,也要保證一件事——那就是這大宋朝真正說了算的,只有皇帝一人而已!所有人的權力都來自皇帝,誰也無法真正為患!韓琦說自己是曹操,那純屬不自量力,自尋死路……”
“何況官家是四十多年的老皇帝了,早對如何運用皇權稔熟于胸,又豈會陰溝里翻船?”文彥博呷一口茶,接著道:“之所以會出現如今的局面,一是他的性格和修養使然。官家雖然知道自己手握無上權力,卻從不肯輕易使用。他總喜歡躲在一邊,讓對手盡情表演,直到天下人都覺著,官家收拾他是理所應當,不收拾就要出大事時,才會遞出溫柔一刀,卻也不會把人一刀砍死。因為官家特別在意自己的名聲,所以總是點到即止,拖拖拉拉淋漓不盡,叫人好生憋屈。”
“撲哧……”呂公弼忍俊不禁道:“教你這樣一說,感情韓琦和咱們耍了半天,都成了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