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立儲了呀……
看來那老皇帝也命不久矣了。
“就是這個月初的事情,十來天前吧。前兩天有位從長京來的善信,到天星觀來上香,貧道這才聽說。過些天估計也該傳過來了。”
“可是立的嫡子?”
“道友怎么知曉?”
“猜的。”
“正是小皇子,林世。”文平子瞇起眼睛說道,“此前在長京時,貧道也曾與小皇子打過交道,他是嫡子,名正言順,又儒雅溫和,朝中文武世家大族都希望陛下立他為皇子,怎會引得天下大亂呢?”
“在下久不在長京,亦是不知。”
宋游也捻著茶杯,眼中一陣恍惚。
雖然他確實沒有天算師祖的本領,不過恍惚之間,卻也好像看見了今后的事。
若非太子早夭,便是這老皇帝拖得太晚了。
“唉,那便有勞道友了。”
“也有勞道友。”
兩名道人只互相行禮。
女童蹲成一團,專心燒火煎水。
……
大雨又連著下了三日才停。
正好三日。
廟外大雨瓢潑,根本沒有人來,何況聽說外頭的路都斷了,陽江漲水也漲得厲害,湍急成洪。這三日霍二牛除了渴了去屋檐下飲些雨水,既沒有東西吃也不能吃什么東西,也沒有人說話,每日只好聽雨聲。
雨聲嘈雜,卻全是雨聲。
中間再無別的聲音。
自打出生以來,世界好似從未安靜過這么長的時間。
沒有人說話,自己也發不出聲音來,自說自話都不行,起先還能鬧些動靜、解解枯燥,后來由于饑餓,人也沒了力氣,便只好縮在角落,進入了人生中最為沉默的一段時間。
可在這沉默的幾天里,霍二牛反倒常常思考,想一些有的沒的、以前從未想過的。
想的多是不同的自己——
收錢替人消災的霍二牛;
為了百文錢去夜宿墳場的霍二牛;
被人起哄說憨傻的霍二牛;
像如今一樣縮在家中餓肚子的霍二牛;
冬日差點被凍死的霍二牛;
那日借著酒意、想著傳說故事,憧憬著成為除妖大俠從而腦子一熱竊了神仙法器、跑出城興奮不已的霍二牛;
被縣官恭敬對待的霍二牛;
被鄉民熱情招待、起哄灌酒的霍二牛;
還有此時沉默饑餓的霍二牛;
……
身體越乏力,腦子越活躍。
昏昏沉沉,睡了一覺。
夢中也在想著許多事情。
霍二牛好像漸漸知道了自己之所以得了寶物、得了名聲和實利卻仍舊忐忑不安的原因所在,但是他又說不出來。
因為嘴笨,因為這道理不從書本中來,也不從別人口中聽來,只是在某一時間自然而然得到的啟示、明白的道理,是獨屬于自己的收獲。而只有那些善于言辭和總結的人,才能將之說出來,傳遞給別人。
霍二牛沒有這個本事。
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件事。
反正他現在啞了,要啞一個月,就算想說也說不出口,寫字也不會。而且腹中饑餓難忍,一覺睡醒,三日已過,最重要的是要填飽肚子。
霍二牛帶的饅頭已經餿了,他卻還是將之吞下了肚,不出所料,餿了的饅頭完全為難不了自己的肚皮,緩了一會兒,恢復了些力氣,他才走出這一間在風雨中險些倒塌的破廟,左右環顧。
雨后的天地無比干凈,不知是云是霧停在山間,停在下方陽江上,為世界又多添一抹清新。
地上已被水泡軟,卻沒有腳印。
霍二牛抬步往前,步步都陷進泥里。
前方的山路果然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