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互請落座,女傭重新上茶。
楊長帆本沒指望用那種標語式的話能釣來多少搞心學的人,只因心學小圈子向來曲高和寡,你進了這個圈子,多半在朝中也有不錯的地位,沒必要來這里。正所謂近墨者黑,入了東番,今后子子孫孫很可能都洗不白了。
在他眼里,只有在明廷活不下去,或者不在乎遺臭萬年的家伙才有可能來。
現在看來,何心隱該是后者。楊長帆并不知道,他其實兩者兼具了。
何心隱喝過茶后,第一句便問道:“船主自認王學門人?”
“是。”
“師從何人?”
“《傳習錄》、《大學問》。”
“是為無師自通?”
“無師是真,自通不好說。”楊長帆反問道,“先生既為泰州心學泰斗,何來我東番?此地民不識字,頑固不化,先生是來傳道還是輔業?”
“不隱瞞,倒了嚴嵩父子,無所依偎,逃難至此。”
楊長帆神色一震:“喊著要倒嚴黨者千萬,最后做成的倒是先生了。”
“不止我一人,還有很多,但最終被記住的,只有一個人。”
“是先生么?”
“不是。”
“但嚴黨要報復的卻是先生。”
“我逃得快。有人來不及逃,或者干脆不逃。”
“依先生的性格,該以死相逼,為何會逃?”
“這明廷,不值當以死相逼,便是楊繼盛楊公,血也早已干了。”何心隱突然話鋒一轉,反問道,“船主盤踞東番,是為歸順開個更高的價碼,還是蓄勢造反改朝換代。”
“不知道。”
“……”
“能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船主年紀輕輕,富可敵國,名震東海,生于舉人之家,官至三品參議,出海為寇,該是雄韜大略,胸有成竹才對。”
“先生亦是如此,最終還不是來逃難了?”
“哈哈哈哈!”
二人相視大笑。
“我看船主的境況也甚是窘迫,北有倭寇,西有水師,南有夷人,三面包夾,首尾不得相顧?”
“確是如此。”
“多慮了,此三者,明廷婦人之愚,倭寇烏合之眾,唯弗朗機乃豺狼猛虎。船主此前誓不征服南洋不歸,為何今日又躊躇不前了呢?”
“你不了解海事。”
“你不了解朝廷。”
“倭寇不足慮,然其勢逼福建,一旦福建海禁嚴政,東番不可保。”
“驅逐倭寇,禁入福建便是。”
“浙江、南直大明水師勢大,倭寇已無所劫。”
“嗯……”何心隱思索片刻答道,“我明白了,船主既痛恨倭寇,又要利用倭寇牽制大明水師。”
楊長帆默認。
“我有一計,船主不妨一試。”
楊長帆立刻恭恭敬敬道“若先生傳妙計,我必有重謝。”
何心隱大笑擺手道:“為船主出計自甘自愿。只因我來了東番,見到了船主,此地雖民不識字,卻無半點沆瀣迂腐,雖名為海寇,行政事卻比朝廷都要清明,船主雖年紀輕輕,卻有吞四海之雄心,容百家之胸懷,僅此而已。”
“先生過獎,無外乎祖師教誨,知行合一。”楊長帆聽到這樣的評價,不得不提高逼格。再說,他對知行合一也確實有了新的理解,并不是理論與實踐的關系那么簡單。
“哦?依船主所悟,何為知行合一?”
“見得越多,做得越多,也便悟得越多。祖師四字真言,實是要用一生去悟,現下我所悟,也不過淺見,先生見笑。”
楊長帆提了口氣,倒是真的認真說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