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已靜。
通明的燈火依然在桑弘羊的居室中燃燒著。
桑弘羊手拿著一個算盤,對著堆積如山的公文,仔細的一一核對。
執掌國家財政大權,凡此二十幾年,桑弘羊用一個商人特有的敏銳經濟意識和精打細算獨立支撐著漢室這艘搖搖欲墜的樓船踉蹌前行。
“桑翁……”一位年紀與桑弘羊差不多大的老人,提著一盞燈籠,走到他身邊,道:“泉州、當邑、河東、南陽等三十五鐵官,四十八鹽官,共上壽禮議程,桑翁是按照慣例退回還是?”
“收下來罷!”桑弘羊停下手中的動作,淡淡的說。
往年桑弘羊每當生辰,地方上的鹽鐵官們總會獻上各種珍寶財物,奇石異物以為壽禮。
但桑弘羊總是將禮物全部退回。
這倒并非桑弘羊公正廉潔。
或許少年的時候,曾經向往過建立馮唐張釋之那樣的功業,但跟在天子身邊越久,很多事情就看的越通透。當年,他的上司張湯一夕之間命喪黃泉,就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清正廉潔又如何?剛直不阿又怎樣?
伴君若伴虎,前天還對你談笑風生,推心置腹的君王,轉眼就可以冷酷無情的將你打入大獄,砍掉人頭。
古籍上記載的所謂周公桐葉封地,所謂君無戲言,都是騙小孩的。
這個世界上真正無情無義,隨時都可以翻臉不認人的,就是皇帝。
以前退回所有的壽禮,桑弘羊不過是為了避嫌而已。
作為鹽鐵官營政策的實際主持人和制定者之一,桑弘羊很清楚自己的敵人到底有多少。
甚至可以這么說,長安城有多少家公侯,他就有多少個敵人。
這一點也不夸張。
擋人財路,若殺人父母,殺人父母則為不共戴天之仇。
“桑翁……”老奴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點點頭說:“諾!”
雖不明白主上為何忽然改變了往年的慣例,但他跟著桑弘羊幾十年了,深深的知道這必有深意。
“派去南陵送信的人回來了沒有?”桑弘羊看著手里的算盤,忽然問道。
“回來了……”老奴答道:“城門關閉前就已回來跟老奴復命了,老奴見主上忙于公務,所以沒有驚動您!”
撥動了一下手上的算盤,桑弘羊半閉著眼睛,道:“往后關于南陵張恒的事情,不管我有多忙,都要立刻稟報,知道嗎?”
“諾!”老奴點頭,然后頗為疑惑的問道:“主上,此人不過區區幸臣而已,何意主上如此另眼相看?”
“你不懂!”桑弘羊道,想了想,這個老奴跟著自己已經幾十年了,還是父親在世的時候,就跟在自己的身邊,一步步陪伴著自己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侍中,走到了今天,有些事情還是得跟他說清楚,便道:“此人雖是幸臣,但奈何深得儲君之心,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吾今日雖風光無限,然有朝一日新君即位,恐有衛鞅之禍!”
“未雨綢繆,若能與此人交好,甚至聯姻,將來吾家數百口方有一條活路!”
桑弘羊非常清楚,那些整天在儲君身邊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不是貴族公卿之后就是世家望族之子。
這些人整天縈繞在儲君左右,儲君能對他桑某人以及他桑某人主持的鹽鐵官營政策、商稅政策有好感才怪!
當初商鞅為了秦國可算是嘔心瀝血了吧?
可一朝新君上臺,還不是滿門遭殃,自己都被腰斬了結了嗎?
現在,天子劉徹是一年比一年老了,前不久,他甚至忽然病重,在病榻上躺了半月有余,前不久才勉強可以視事。
這可不是個很好的信號。
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