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松開了我,拉著我的手:“你今天終于來問我這些了。來,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談。”我們在操場邊的臺階上坐了下來,聽高老爺子講過去的事——
快二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一年。那時候正趕上批林批孔破四舊、牛鬼蛇神滿街斗,是十年動亂中最混亂的年代。當時蕪城地區的領導高飛盡已經被革命委員會“奪權”靠邊站。面對著亂糟糟的局面,高飛盡心情煩悶,經常躲到鄉下做了一個什么都不問的逍遙派。這年十月上旬的一天,他在武裝部借了一桿半自動步槍,到人跡罕至的飛盡峰打獵解悶。
至于他打傷香妃麝,揀到嬰兒的那一段。紫英已經告訴我了,關鍵在于下山之后。他抱著嬰兒走下飛盡峰,卻在山腳處迎面碰到一個熟人。這個人姓金,是蕪城鄉下石柱村的一個老中醫。在解放前打游擊的時候,高飛盡有一次受了傷,躲在昭亭山區老鄉家里養傷,是金爺爺來給他治的傷。后來金爺爺還教了他一套能強身健體的五禽戲。
金爺爺今天到飛盡峰來采藥,卻看見高飛盡抱著個嬰兒下山,當然要問他怎么回事。聽說這是山中揀到的棄嬰之后,金爺爺就問他:“你想怎么安置這個孩子?現在城里時局那么亂,連你自己都說不好明天會不會挨斗,帶著這個孩子回去怎么照顧?”
高飛盡一聽覺得也是,就問金爺爺怎么辦。金爺爺說:“我們鄉下還算比較太平。這樣吧,你把這孩子交給我。我們石柱村有一對夫妻婚后三年都沒有孩子,一直想要一個,哪怕是抱養都行。我把他帶回村里,交給那對夫妻撫養。你放心好了,那戶人家相當不錯。”
聽到這里,就像有一柄重錘在我耳邊敲響了一面銅鑼,震的我的腦中嗡嗡亂響。我剛才以為高老爺子是誤會了,可是他現在說的那個人分明就是我。一九七一年十月上旬?我戶口本上的生日就是一九七一年十月八日!在這半年中,我們村沒有同樣年紀的孩子。婚后三年無子?我父母是一九六八年結婚的!我們村好像也沒有其它人家有這種情況。
高老爺子還說了什么,以及我是怎么和他道的別離開的體育場,這些我都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我沒有去學校,而是失魂落魄像夢游一般走在路上。不知不覺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手持青冥鏡站在菁蕪洞天中,渾身上下都是水。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這里來的,傻傻的站在那里。這時對面竹舍后朱果林中走出來一個人,正是早晨來打泉水的柳依依。依依看見我吃了一驚:“哥哥,你怎么會在這兒?是來幫我打水的嗎?”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式的答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這兒。”
我反常的樣子讓依依很是吃驚也擔心起來。她放下水壺走過來拉住我的手:“哥哥,你的樣子好奇怪呀?……啊!你的心里怎么這么亂?”
柳依依會他心通,精通共情之術,我腦袋中空空蕩蕩又心亂如麻的情緒她立刻感覺到了。她扶著我走進了一間竹舍,讓我坐下。依依半跪在我身前,雙手放在我膝上,抬頭看著我的眼睛問道:“哥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嗎?告訴依依好不好?……我隱約好像聽見你在心里問‘我是誰’,這倒底是怎么了?”
依依的話終于讓我從混亂中清醒過來。我平定了一下情緒,伸手摸著她的頭發說道:“依依,哥哥沒事。就是剛剛聽人說了一個故事,覺得心里有點亂。……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你別管我了,快回綠雪茗間吧。……放心,我真的一點事也沒有。”
依依看了我一眼,點點頭,神色很疑惑的走了。依依走后我一個人坐在那里心潮起伏。活了快二十年,陡然間懷疑爹不是親爹娘不是親娘,自己不知從何處而來?這是一種非常難以形容的復雜情感。也許是高老爺子搞錯了,這只是個巧合,那個胎記就是證明!可是,我怎么偏偏胸口就多了這么一朵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