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鳳六年,冬十月。
宏偉的未央宮宣室,由粗壯的梁柱高高撐起,廣闊空曠如宇宙。即便殿下已經黑壓壓地跪坐了一地的群臣,依舊不能給這座古樸蒼涼的宮殿帶來半分的充實感。
王莽高高坐在殿堂之上,冷眼望著眼前的朝堂。
朝會議政剛剛結束,官員們紛紛拜舞而退。王莽卻不管身旁的小黃門請離的聲音,只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望著因百官散去而更加空曠的大殿。
列席的群臣,他們恭順的姿態,口中高呼的陛下聲,卻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喜悅之情。
相反,他的心里卻只有厭惡。無盡的厭惡。
無論是自己現在這個天子的身份,還是自己需要面對的這些愚蠢的群臣,都讓王莽的心里滿是煩躁。
自從他取得傳國玉璽,登上天子之位,至今已經過去十一年了。
他也已經成為了一個六十三歲的老人。
在六十歲之后,每一日起床,王莽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向著衰老的方向更進了一分。
他的體力開始衰退。只是稍微遠一點的路,就會走得氣喘吁吁。每天的睡眠,也已經減少到了不到三個時辰——而且,一旦醒來,無論再怎么努力,都睡不著了。
即便是平日里的飲食,也越來越少,再精美的食物,都難以勾起他的食欲。
死亡已經離他越來越近。
但這卻并不是王莽所擔心的。
人固有一死,這一點,他很清楚。他從沒有對死亡產生過任何恐懼。
人死之后,不過是化作一抔黃土罷了——死后的世界,沒有什么黃泉,也沒有什么天界。死,就是無。
而面對那真正的無,沒有任何恐懼的必要。再者,對于他來說,早已超越了生死,否則又如何會來到這個時代,來到這具軀體里,去完成這個讓整個世界都為之悚動的壯舉!
他唯一所擔心的,便是心中的那個理想,是否能夠真的實現下去。
十一年前,王莽終于取得了這個天下最高的權力。再沒有任何人攔在他的面前,與他爭權奪利,勾心斗角。他的意志,終于能夠化作讓整個天下都必須遵從的聲音,響徹這片大地。
可——即便已經沒有了阻撓,王莽理想中的那個新世界,卻依舊沒有出現。
而且,看起來還是那么的遙遙無期。
殿下的大臣們,又在匯報著全國各地的災情,與起兵反亂的黨徒。
益州郡夷人棟蠶、若豆等起兵,擊殺郡守、占據城池。前往平叛的將軍廉丹不僅未能成功鎮壓,反而被擊敗。
越郡夷人大牟,也同樣起兵造反,短短數月之間,便聚眾數萬人。
至于北方的匈奴,更是頻繁地侵略邊境,西起涼州雍州,東至并州幽州,處處都在他們襲擾的范圍之內。
除了這些邊患之外,更重要的,是內憂。
自函谷關以東,已經連年大旱。縱使王莽再如何調動國庫糧倉進行賑災,但依舊是杯水車薪。
前一年的天鳳五年,青州徐州一帶的大災之后,瑯邪人樊崇率百余人于莒縣揭竿而起占據泰山一帶。而今年,又有樊崇的同鄉逢安與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等聚眾數萬人歸附樊崇。聲勢壯大后,轉瞬間已在青徐一帶建立了自己的地盤,號稱赤眉軍。
同樣是去年,東海人刁子都也起兵與樊崇遙相呼應,占據了徐州兗州一帶,兵力同樣有數萬人之眾。
若僅僅是兵力,倒也罷了。但這些叛軍所裹挾的流民,卻高達數十萬之眾。何況在連年大災之下,又哪來的那么多糧草軍餉,來調動兵馬進行鎮壓?
可這些,都不是王莽心中最無奈之事。
“老師,依舊在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