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為了心中的道統,胡儼已經豁出去了。
胡儼點頭應道:“是,陛下是九五之尊,天子也,當然是大人非但是大人,而且是最大的大人。”
“那按照你的理論,朕可不可‘畏’呢?”
朱棣盯著胡儼問道。
“當然可畏。”
胡儼毫不猶豫的回答,并且抬起頭來迎向朱棣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
朱棣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中充斥著諷刺,同樣也充滿殺機。
“那伱胡儼到底是更畏朕這個大人,還是更畏圣人之言,亦或是天命?”
朱棣再度發難道,語氣已經變得冰冷。
胡儼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卻始終保持鎮定。
胡儼知道,自己惹怒了皇帝,言辭之間稍有不慎,恐怕不僅是自己的命,而是全家全族連命都會跟著丟掉,雖然他為了道統之爭他并不懼怕,但這不代表他是會輕易丟棄自己和周圍人性命的人。
胡儼跟練子寧、方孝孺還不太一樣。
練子寧、方孝孺是忠于建文帝,而胡儼則是忠于圣人之學。
所以胡儼可以接受換個皇帝,只要這個皇帝繼續用圣人之學治天下就好,但絕不接受圣人之學也被動搖、篡改。
“天命、大人、圣人之言,三者都是可畏的威嚴,不能混為一談,沒有更畏懼哪個。”
胡儼決絕地回答道:“天命的威嚴,乃是源自于‘天命是萬事萬物均需遵循的規律’,所以天命的威嚴跟大人、圣人之言對于人生的威嚴不是一回事。”
“而大人與圣人之言則屬于現世,大人的威嚴在于權力,圣人之言的威嚴在于道德。”
“這三者都是需要畏懼的,但正所謂蒼天在上,小人不知道天命的威嚴所在,因而他不懼畏.而小人連天命都不畏懼,那么輕慢德高的大人,蔑視圣人的言論也就絲毫不足為奇了。”
“但是,陛下是大人,不是小人。”
胡儼誠懇說道:“陛下對上順天應命,靖平國難;對下仁愛百姓、寬宏大量;對中的袞袞大人們,也定能明察秋毫,公平處置。”
朱棣根本不吃這一套,見剛才“三者哪個更令其畏懼”的語言陷阱,胡儼沒有踏進去,朱棣干脆挑明問道。
“既然你說天變足畏,祖宗足法,人言足恤,那就是說改革變法這一套行不通嘍?”
說罷,朱棣死死地盯著胡儼。
這一次,朱棣是真起殺心了!
要么改革變法行,要么改革變法不行,沒有中間和稀泥的選項。
其實歷朝歷代變法,無非兩個最重要的影響因素。
第一個,統治者本人的權力是否足以推行變法。
第二個,統治者本人是否能從變法中獲益,因此有意愿有決心推行變法。
這兩個條件,朱棣無疑是都符合的。
朱棣是大一統王朝唯一一個以藩王之身造反成功的皇帝,其本人的能力與心性自不必多提,殺伐果斷、無懼無畏。
而朱棣今天之所以表現出來的這般堅決,這么想要改革變法。
說到底,跟姜星火的講課是密不可分的。
朱棣一節節課聽下來,早已充分了解什么才叫真正的“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說的夸張點、不尊重前輩點,真說“三不足畏”王安石也就圖一樂,理論加實踐雙重證明,還得靠姜星火。
你說天變足畏,那你不妨來看看扭秤實驗,了解了解什么叫日心說,馬上讓你“天人感應”的宇宙觀瞬間破碎。
你說祖宗足法,那你不妨來看看太祖高皇帝設立制度留下來的一堆帶窟窿的爛攤子,藩王制度、寶鈔制度、小吏制度.哪個不是姜星火給“祖宗成法”補上的窟窿?哪個不是真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