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嘴上說沒什么,但太阿高懸,蹇義總覺得脖子冷颼颼的,他做事已經(jīng)非常小心了,不敢說半點錯處沒有,但也追究不到他的頭上。
譬如給官吏加的津貼,都是以武英殿議政,太子監(jiān)國的名義發(fā)布。這種事情就算陛下不喜追究下來,也不能單獨問他的罪過。
要挨板子,一起撅屁股罷了。
又能有什么!
但是徐景昌抓的這件事卻不一樣,那是蹇義早年的一樁錯處。更好玩的是當(dāng)年授意的人,已經(jīng)在靖難之役中,瓦解冰消了。
蹇義沒法推脫責(zé)任,只能自己扛下來。
而一旦他自己扛,事情就微妙了。
毫不夸張講,自己的去留已經(jīng)捏在了徐景昌的手里,他具備了扳倒自己這位天官的能力。
宦海沉浮,這本就是尋常的事情,蹇義還不至于失態(tài),但是蹇義想不通,徐景昌到底是怎么一抓一個準(zhǔn)?
難道錦衣衛(wèi)真的手眼通天?
他們能明察秋毫,大明上下,無所不知?
想來想去,蹇義不由得出神,徐景昌察覺之后,輕笑道:“蹇天官,我主張的針對官制的改革,你怎么看?”
蹇義稍微遲疑,立刻道:“很好,我全都贊同,如果需要,我和定國公一起聯(lián)名上奏,懇請陛下降旨通過。”
徐景昌笑了,他突然道:“蹇天官,咱們倆也是老朋友了,你能跟我聊聊心里話不?”
蹇義聽到這里,竟然莫名其妙松了口氣,臉上帶笑,“求之不得。”
徐景昌斟酌了片刻,才緩緩道:“我有些想不通啊,你說一個沒啥經(jīng)驗的進(jìn)士官,剛剛進(jìn)入官場不久,為什么就有人愿意給他很重要的事情,難道就不怕他出了疏漏嗎?”
徐景昌又補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單純好奇,隨便舉個例子,還望蹇尚書解惑。”
蹇義也很干脆點頭,沉聲道:“其實吧,此事跟士林的一些習(xí)慣有關(guān)。”
“怎么講?”
“自然是半部論語治天下了。”蹇義笑道:“人們通常會覺得學(xué)富五車,才高八斗的文人,什么事都能辦好。考中了進(jìn)士,儼然文曲星下凡,伱說神仙做事,還能有錯嗎?”
徐景昌恍然,用力點頭,可隨即又困惑道:“蹇尚書,尋常百姓這么想也就罷了,難道就沒有明白的人?”
蹇義哈哈大笑,吐出了四個字,“將錯就錯!”
徐景昌也恍然道:“原來如此,沒有出錯,哪有油水可撈?而且初入官場的年輕人犯錯,又是學(xué)問人品極好的,大家伙都愿意網(wǎng)開一面,再給一次機會,對吧?”
蹇義長嘆一聲,也就不需要多言了。
當(dāng)年初入官場的蹇義就是如此,將錯就錯,讓他處理一些自己也不擅長的事情,隨后上面那些人撈好處,如果出了事,就讓他背鍋。
不過蹇義是幸運的,他不但沒有背黑鍋,還因為運氣不錯,進(jìn)入吏部,十年冷板凳坐下來,熬上了吏部右侍郎。
隨后在建文朝,被黃子澄等人排擠,朱棣登基,直上青云,坐上了吏部天官的寶座。
說實話,如果不是徐景昌提起這事,蹇義都幾乎忘了自己當(dāng)初剛剛進(jìn)入官場的事情了。
恍惚間,竟然仿佛前世一般。
“定國公,用人的這套東西,千年傳承,無師自通。所謂結(jié)黨營私,互相庇護(hù),朋比為奸,貪贓枉法,就在這里面啊!”
徐景昌點頭,“屬實。”
蹇義又嘆了口氣,“定國公,如今你官居一品,身為通政使,儼然宰相。我不妨說句過分的話,為什么歷代賢臣名士都主張輕徭薄賦,與民休息,不愿意有所作為……也不是說大家伙都因循守舊,貪得無厭。實在是一副老病之軀,不好瞎折騰,縱然是好心,讓下面的人去做,也會漏洞百出,難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