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產雖還未得知有關于李然的其他事,可關于新的魯君乃是叔孫豹與李然暗中扶立的這件事,雖然并不肯定,但也已有耳聞。
而如今參加了平丘之會后,子產自然更加確信了這一點。要不然,叔向這種力挺公室復興之人又豈能與李然走到一起去?
李然運籌帷幄,重創季氏,在子產看來也不僅僅是因為職責所在,更不是為了所謂“君子之交”,而是因為魯侯。
如此一來,那么李然對付季氏的目的,也就變得不那么單純了。
因為明面上而言,魯侯乃是季氏的傀儡。可李然如果打擊了季氏之后,魯侯豈不是便成為了他的傀儡?或者說,成為叔孫豹的傀儡?
換一種說法,李然對付季氏的目的,會不會只是想讓魯國的君權另外換一個人掌控,而非讓君權回歸國君之手呢?
子產想知道,就是這李然究竟是不是如此做的打算的。
因為子產也是一名政客,而他從小又經歷了太多的政治磨難。也看到了太多為了權力而不擇手段之人。即便這些人一開始看起來,似乎并不是那樣的“小人”。
而那些諸如季孫宿,韓起之流,身為諸侯國實際的首卿,又無一例外,皆是以自己宗族之利益為最終考量。而幾乎從不為國家整體的利益著想。
宗族之利益,與國家利益,此二者雖數百年來都是互為統一的概念。一個強大的國家,必然有一個強大的卿族來輔佐。
無論是齊桓公的“參其國”,還是晉文公的“三軍六卿”,無一例外皆是如此。
但對于現在而言,顯然二者之間的對立面更多了一些。
現如今,所有諸侯國都面臨著這樣的困局:一個強大的卿大夫家族,于國而言并未產生重要的推進作用,反倒是使得各個公室權威每況愈下,以至于民心顛倒,時局不穩。
齊國的陳氏,晉國的六卿,魯國的三桓,鄭國的七穆。就連衛國的孫氏,宋國的向氏和華氏,無一例外,皆是如此。
而子產,他雖也是鄭國七穆中的一員,但他的理想卻并不在此。
在他執政期間,行丘賦,作田洫,行學入政,擇能而使,打擊豪強,種種為政措施,皆是為了鄭國之整體利益。
所以他是一個有著高尚情操的人,一個遠大志向的人,但同時又是一個與周邊的眾人顯得格格不入的存在。
這樣的人,絕不可能與季孫宿,韓起這樣的人為伍,自然也不可能與“一個想要掌控魯國君權,讓魯侯成為傀儡”的人為伍。
之前這個人便是季孫宿,那李然呢?他究竟是什么樣的貨色?是敵是友,未可知矣。
子產用帶著一絲質疑目光看著李然,雖然此人已得了叔向的首肯,但子產畢竟不是叔向,他比起叔向,更是多了一份警覺。
“一年前,周太子晉遣人將在下送出洛邑前,曾與在下言道,‘王道不興,民皆為苦’。在下受太子恩遇,對其囑托,須臾不敢忘懷。”
“若說襄助魯侯全然因君子之交,職責所在,莫不如說在下襄助魯侯乃是因為在下心向所致。”
“所以大夫不必擔心在下日后亦會成為季孫宿那樣的人,在下一來沒有這個本事,二來也對此毫無興致。人生在世,樂得自在,權柄加身,何其鎖乎?”
李然若無其事的說著,臉上波瀾不驚,顯得十分沉穩。
曾經,有那么一刻,他也想過成為季孫宿那樣的人,權傾朝野,呼風喚雨。
可當他回想起自己在下柳河集會上說的那番話,他又立刻是將這個想法給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在他尚未找到一個理想的制度之前,權力對他而言不過是一種枷鎖,一種束縛他自由探索的禁錮。
對,就是自由。
他來到這個世界,并非他自己能決定的。但即便如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