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重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后背挺得更直了。
江老爺這賬算的沒毛病,倒是自己先前在梅氏父子面前說的有些含糊,要是也跟江老爺一樣說的有理有據,梅氏父子會更心虛的。
眼下,桂重陽就有些心虛。
要是江老爺一味胡攪蠻纏也就罷了,如今這有條有理的,倒是讓人心里不落忍。自己是不是不該挑起堂叔“歸宗”的念頭?將心比心,招了個童養婿給自己養老,親兒子似的待,又手把手教了本事,最后養成了卻走了,這委實不厚道。
桂重陽腦子里兩個小人打架,一個垂著腦袋,覺得自己之前行事有挑唆江五爺忘恩負義之嫌;一個則是理直氣壯,江家大的矛盾是江五爺與江氏無子。只要這個問題不解決,江家的矛盾越來越大,最后少不得親人反目,如今這樣也算好的。
桂重陽還在糾結,江五爺已經起身,雙膝跪地,給江老爺磕了三個頭。
江老爺抹了一把臉,站起來轉身道:“行了,速速寫字據走吧。”說罷,人已經轉過身,佝僂著肩膀,走了出去,留下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別說江五爺跪在地上紅了眼圈,就是桂重陽旁觀心里也不是滋味。
旁邊幾案上,擺著文房四寶,看來江老爺并不是臨時起意,在見江五爺就有了決斷。
桂重陽低頭扶江五爺:“五叔,女婿是半子,以后又不是不走動了,有孝順江老爺的時候。”
江五爺點點頭,走到一邊,提筆寫了借據。
嫌隙已生,不是一時的不舍與愧疚就能彌合,這一步總要走的。
江老爺沒有再出來,出來送戶帖與江氏生辰八字貼的是江太太。
江太太雙眼紅腫,難掩憔悴。
“娘。”不同于在江老爺面前的鎮定,江五爺迎上去,流露出一絲委屈與脆弱。
江太太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拉著江五爺的袖子哽咽道:“我的兒,怎么就到了這一步?這一家人,好好的過日子不好嗎?你爹老糊涂了,你別跟他計較。”
江太太三十歲生的江四娘,今年也是快六十的人,是個身形嬌小,面容慈愛的小老太太。
江五爺忙拿了帕子給江太太擦淚,道:“娘,我與四姐不走遠,回鄉住一陣子還回鎮上。旁人家的女婿是半子,咱們家的是一整個的。娘養了我十二年,爹教導了我十二年,我這輩子都是你們老兩口的兒子。”
“那怎么能一樣,你們以后又不在家里住,丟下我們兩個老的過清凈日子去。”江太太依舊哽咽道。
“娘要是不嫌我們煩,我們就常回來;娘想要出去溜達,就隔三差五去我們那里住幾天。”江五爺道。
江太太嘆氣道:“好孩子,到底委屈了你,都是你那幾個姐姐不好,我怎么就生了那幾個孽障!”
江五爺搖頭道:“娘別這么說,這世上人心,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是爹娘的骨肉,姐姐們也有孝順之心。”
江太太依舊是嘆氣,將戶貼與江四娘的生辰帖交給江五爺。
直到這時,江太太才留意到桂重陽似的,道:“這位小哥兒是?”
“是我的堂侄,前幾天才從南京回來的那個。”江五爺道。
“是個齊整孩子。”江太太從袖子里拿出一個荷包,道:“奶奶這里也沒有什么好東西,拿去買糖吃。”
桂重陽望向江五爺,見他點頭,方上前雙手接了,身子一頓,隨后道:“謝謝江奶奶。”
這荷包一上手,桂重陽就察覺不對勁,沉甸甸的,硬邦邦的,十分壓手,摸著不像是銅錢。
桂重陽長得白凈,行事乖巧,十分可人疼的模樣。江太太想起前兩天聽江五爺提及的侄兒喪父失母回鄉之事,不由心下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