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余靖寧。
余知葳的面前是一面墻,上頭大大小小開了好些窗子,她就站在雕花鏤空的窗子之后,日光從烏云當中透出來,余暉灑在她鏤金百蝶穿花的洋紅披風之上,看著跟一幅掛在墻上的畫似的,看著不像真的。
她扶著窗框,視線透過一層窄小的束縛,像是在看著另一個世界的事兒。余靖寧蹲下了,給高邈家里的大哥兒拍了拍膝蓋上的雪。
那小家伙方才鬧得厲害,膝蓋上滾得到處都是雪渣子,鼓著臉像是要哭了。
“今年百官宴怎么不僅有女席,怎的還設了娃娃席?”開口的是驚蟄。
余知葳看得太專注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驚蟄說的是甚么,恍恍惚惚地答“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想抱孫子了,要多些個娃娃來沖沖喜氣。”
往日能見到余靖寧的場合,都是在大殿之上,她連頭都不敢偏一下,一個眼神都不敢給,鮮少有能這樣能定定地盯著他看的時候。
她快不敢呼吸了,生怕呼吸聲重了,就把這夢境一般的場景給打破了。
余靖寧不是眉眼溫柔的人,可是那團子大的小崽子就黏在他左右,剛剛摔了一跤,不敢哭,扯著余靖寧的衣擺,委屈巴巴地皺著小臉兒,呼哧呼哧地憋著眼淚。
余靖寧蹲在地上,還是板著一張萬年不變的臉,一言不發,摸出了懷里的帕子,滿面嚴肅地給高邈家的大哥兒擦了擦眼淚。
小崽子見他這張十分嚴肅的面孔,仿佛是被震懾到了,吭哧了兩下還真的不敢哭了,連連打著哭嗝兒。
余知葳看著這兩個人笑,余靖寧是個典型的舊派父兄,是絕對不可能把大哥兒抱起來哄的,當初教訓自己的時候就是這樣。
果然,不出余知葳所料,余靖只是蹲下了身子,拍了拍大哥兒的背。
余靖寧應當是出來陪著大哥兒玩兒的,等到大哥兒不哭了,就就團了兩團雪給人家。他也不會帶著小朋友玩兒,就只能給他團雪,而后再看著小家伙自己瞎折騰。
高邈家的大哥兒和高邈高三奶奶都很像,有些活潑得過分了,玩得高興了就要又笑又尖叫。
這時候卻見到余靖寧把手指豎在自己的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余知葳甚至都能想象到他在說甚么“宮禁之中還敢喧嘩,能會兒你爹來了都救不了你。”
說不定還要再補充一句“說不準還要治你爹的罪呢。”
果然,這件事狠狠地震懾到了站在雪中的小團子,小家伙跟著余靖寧的手勢就噤了聲。
余靖寧把人牽到手里,領著小家伙往回走。雪一直在下,地上來不及掃,就積了許多。大哥兒邁著一雙小短腿,艱難地在積雪當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也不敢哭。
余知葳看了莞爾,心說也不知抱一下。若是今后她……余知葳臉色微變,他們倆,早就沒有今后了。
余知葳一手扶在墻上,被風吹的發白,凍得發僵,可她還是這樣扶著墻,盯著余靖寧和高邈家的大哥兒,瞇著眼睛笑。他雖說嚴厲,也不常給自己好臉色看,但他真的是個好哥哥。如果真的有機會,他今后自己做了父親,會是怎樣一番場面?
余靖寧的父親是個愛玩愛鬧孩子氣的人,卻意外地養出了一個少年老成又正經過頭的兒子,那不知道他這樣的人做了父親,又會將自家的孩子養成個甚么樣子。
她也會有孩子的,她的孩子會是甚么樣呢?
世人都說,外甥肖舅,若是真像余靖寧,那倒也是還不錯。她以后就可以像逗余靖寧那樣逗自家孩子了。
可是她明白,她的孩子,恐怕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像余靖寧的。
余知葳很享受這一種感覺,沒有人知道雕花窗之后有一雙眼睛,余靖寧瞧不見她,她卻瞧得見余靖寧,看得見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