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時間匯集成一條不會封閉的長河,流淌著數(shù)不清的記憶錨點。
李賢處于現(xiàn)實與夢境交雜的恍惚。
他知道重傷之后會陷入反復(fù)高燒。已漸麻木的知覺根本不能讓他感受到任何來自于神經(jīng)內(nèi)部的疼痛,但生理上的正常反應(yīng)讓他一次又次銘記自己還是個活著的人。
漫漫黃燭,窗外能聽到雪落的聲音。
“你醒了嗎?”她問得很輕,方才醫(yī)官告訴她說醒了,但她已經(jīng)進來好一會兒了,也沒有聽到屏風(fēng)之后的聲音。
回答她的是沉默。
李賢的傷勢是李由主要在照料,所以留給許梔探望的時間不多,此刻入夜的時間點也有些不妥。
房中燒制著銀絲炭火,暖氣正濃,一進來便聞到一股很厚實、很奇怪的中藥味,這味道里不但有苦澀卻也摻雜著一股甘醇之香。
當(dāng)然與之伴隨的這還有一種令她步伐沉重的靜默。
許梔心里拿不準(zhǔn)李賢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她本可以借著公主的身份冠冕堂皇地與李賢解釋她發(fā)箭的用意,也可以用許梔的靈魂說一些安慰之言,更多地交換兩人目前掌握的信息。
這是她在走廊里想好了的話。
可一進屋,聞到滿屋子的藥物氣味,她在這時候,說不出來那種計較得失之言。
“李賢?”許梔只能把他的名字喚得很小聲。
他從她說話的字詞中聽不到任何情緒,就像王室慰問在外有功的臣子例行公事的流程。
沒走兩步,啪地一聲——
濃烈的藥味蔓延更甚。
“沒事吧?”
許梔快步繞到屏風(fēng)后,這時她的聲音與表情才帶上了一抹驚慌,這是李賢想要看到的神色。
她進了內(nèi)室,藥味更濃。
不太明亮的環(huán)境中,他散了發(fā),身體半靠在床榻,手腕上纏著新布。
昏黃的光暈在他略顯凌亂的臉上晃動。
現(xiàn)在看到他是真的醒了,她才在心中松出一口氣。
她一邊蹲下來撿地上的陶片,一邊開口不禁埋怨。
“你也真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消毒也未必要用這般烈的趙酒,我不是給你帶了藥,用酒不疼嗎?”
“趙酒珍貴,不是用來消毒,而是臣用來喝的。”
趙酒聞名千年,許梔倒不知道他還是個愛酒之人。不過從李賢的語氣里,她感受到一些心安。
他好像不需要她刻意找話去解釋她那一箭,為何突如其來。
“燒心燒肺。有什么好喝的?”許梔動作自然地從陶壺中倒了一杯熱水,遞到李賢面前。
李賢眼簾微弱一垂。
許梔順著這個很是虛弱的眼神看過去,她難得見到他這幅樣子,反正是她認為的,重傷之后的常態(tài),張良是那樣,李賢也一樣,都是躺床上動彈不得。
李賢更要有反差一些,尤其是眼里那股攜劍藏針的凌厲被舍去之后,又脫了官袍黑裳。
許梔頓時想起了一種渾身長滿尖刺的黑白色動物——有獸焉,其狀如豚而白毛,毛大如笄而黑端,名曰豪彘。
可能是之前和夏無且學(xué)了兩年皮毛,醫(yī)生沒學(xué)成,護理倒學(xué)得還行,所以對待病人慣是有著極好的脾氣。
她見他兩個手腕都傷了,也不避諱什么,像是曾在古霞口那般,順暢地把陶盞遞到了他的唇邊。
“公主。”李賢頓了頓。
“也不知道你近來為何如此拘禮。你之前也不是沒這般飲過水。”
許梔朝她笑了笑,又著看他喝了幾口水。
她收斂了白日的鋒芒,面上是一派春水映月的柔和。
若非還謹記她也是嬴荷華,李賢都快忘了今天手持弩機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