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原先像貓毛一樣溫暖柔軟的防化服粘貼在皮膚上,黏黏糊糊,令人生厭。
收到鄭K死亡的消息后,作為同事、好友和親密接觸者,盧赫第一時間來到這座距離120號掩體最近的白色巨塔下。
他之前來過這里,星海廣場,是“捉貓”行動伊始最先路過的一座。
向日的弧面鏡圍繞熔巖塔,鏡群之間有序排列著一具具半裸露的白骨。其中一具很特別,與這片井井有條的墓地格格不入。
那是鄭K的尸體,相比于其它已嚴重風化的,鄭K的這一具格外新鮮。
眼球干癟,嵌在眼窩深處,與永恒的黑眼圈融為一體。顴骨上的皮肉因失水而變得緊致,緊緊繃在骨骼上,幾近透明。臉頰深陷,本就缺肌少肉的地方皺縮到極限,像風干的章魚皮。
他的下頜骨死死閉合,像在誓死保衛靈魂的秘密,直到時間將他化為塵埃。
只是沒能安然走到時間盡頭,便被晚歸的捉貓隊尾所發現。
“別看我的筆記本。”
這是鄭K留下的唯一一句遺言,同塔里其它充滿溫情的遺愿不同,鄭K的這句顯得格外刻意。
好像在手舉擴音喇叭高喊:快看我的筆記本!
“鄭K死亡事故調查小組”已在幾個小時前正式成立,數名組員手攥樣本袋,脖子上掛相機,胳膊下夾著筆記本,在尸骨中來回穿梭。
他們中的一些是第一次見識如此浩然而凄悲的墳墓,彎腰采樣或拍照時,腳后跟抖得很明顯。更有甚者,直接放聲大哭。
那人跪在一具尸骨前,不斷用手抹面罩。面罩里鼻涕一把淚一把,糊了滿臉,可他擦不到。
那人哭得實在是悲愴,讓盧赫狠狠共情。他連忙趕過去,安靜地陪在那人身邊。
“這是我親弟弟。”那人哭訴。
盧赫哭笑不得,直撓后腦勺,“都風化成骨架了,還能看出來這是你弟?”
“這就是我弟。他生來畸形,右手有6根手指,多出的一根長在無名指旁,像有兩根無名指。”
那淚人指著半裸露在地面上的手,“小指旁的2號無名指上的這枚戒指我認得,是我未來弟媳婦送給他的。鍍金,定制的,不貴重,但心意很深。”
“我弟曾跟我討論一晚上,他的婚戒應該戴到哪根指頭上。我嫌煩,隨口說2。因為我覺得他2。”
“末日前夕,那對小情侶吵架分居,后來我們都互相失聯了。我剛剛在塔里看見我弟給他未來媳婦留言,說他要去掩體里生活。可再走出來卻看到他死在這里。”
“劉小芳,我要去掩體里了,向東走最近的一個,看到后請與我匯合。”那人哭得嗷嗷的,“宋方武你個大傻子,你不是要去掩體嗎?死在這里做什么?”
盧赫一頭霧水,像剛看完一部狗血言情劇,只覺得宋方武他那不知道叫什么的弟弟,留下的那句遺言,特別熟悉。
[劉小芳,我要去掩體里了,向東走最近的一個,看到后請與我匯合。]
“你確定這話是你弟留的?”盧赫問。
“我確定,劉小芳是我未來弟媳的名字,字跡是我弟的我很熟悉。”
“可是為什么他都決定去掩體了,還會死在這里?”盧赫再問。
“我怎么知道?他那么2的一個人,我又不2。他的心思,我怎么揣摩得到?”宋方武悲傷到語無倫次了。
盧赫覺得奇怪,招呼人過來給宋方武他弟仔仔細細拍了一組照片,還刮下一塊干皮,放進樣本袋里,打算拿回掩體里測序,確認尸骨的身份。
有句話說,一個人想像自己不懂得的事很容易浪漫。
末日廢墟上的白色巨塔,曾用無數句溫情之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