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杜行之送走最后一波吊唁的人,腳步遲緩地回到靈堂前。
望著靈堂里漆黑的棺材與牌位,他有些僵硬地繼續跪坐到蒲團上,往銅盆里添了些紙錢。
火苗很快舔舐上紙錢,零星幾點火星子躥到空中又很快湮滅,他身上臉上都被熱意烘得出了汗,卻好似察覺不到一般,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手里的動作。
林惜到時,只見整個靈堂都被火光照亮,身形清瘦的少年跪在其中,銅盆中火光大盛,火星被穿堂風吹起,看著就要落到少年的身上,她連忙上前一把拉開了杜行之,又一腳將火盆踢開了些,語氣焦急,“表哥!你沒事吧。”
杜行之這才回了神,低頭看向眼神關切的林惜,努力扯了扯嘴角,“無妨。”
林惜似乎是被他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刺激到了,霎時紅了眼眶,哽咽著出聲,“還說沒事兒呢,都快被火燒到了,表哥你別這樣。”
杜行之臉上費力維持的淡笑消失,緊繃著的肩膀也垮了下去,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去了全部精力。
他搖了搖頭,輕輕掙脫了林惜扶著他的手,重新對著靈位拜了下去,伏跪在地,他悶悶的聲音傳來,“表妹,我沒有父親了。”
林惜抿了抿唇,走到香案前,點燃了三根香,對著杜演的靈位拜了三拜,而后走到杜行之身邊,也俯身拜了下去,靈堂里一時無言,只能聽得到兩人淺淡的呼吸聲。
良久,林惜聽到身邊衣料窸窣的聲音,杜行之終于開口,“他們都勸我和母親要節哀,可是他們不知道,看著父親的靈位,我竟是流不出一滴淚來,若是父親知道了,一定會罵我不孝吧。”
“他素來疼我,我自出生便身子不好,他不知在哪里聽說了姑蘇有位佛法高深的大師,經他賜福的孩子百病全消,身子健壯,便不遠千里帶著我去求福。”
“有一日因為盤纏拮據,我們宿在一處極為便宜的旅店,那旅店的房間潮濕悶熱,草席也發了霉,鋪床的稻草里還有許多臭蟲。父親怕我被臭蟲咬了,就用燭油點在它們身上,天亮時我見到草席上好多蠟油點子。那夜我吹著父親蒲扇扇出來的涼風,一夜安眠,父親自己卻熬紅了眼睛。”
“我幼年時一點也不愛看那些經史子集,就喜歡跟著大些的孩子們上山下河,有一日聽人說隔壁莊子有人演皮影戲,我和幾個孩子就沒去書塾,而是走了幾十里路跑到隔壁村子去。
“結果皮影戲沒看上,回來的路上他們還嫌棄我走得慢,將我拋下了,我年紀小,一個人從天亮走到天黑,摔了好幾跤。好不容易哭哭啼啼地回了家,以為必然逃不過一頓責打了,結果父親什么也沒說,只是瞥了我一眼,便讓母親帶我休息去了。”
“后來母親才同我說,那天父親找了我一天,知道我是被幾個孩子帶到遠處后,天生好脾氣的父親頭一次與人紅了臉,發狠說若是我丟了,定然要與那幾家不死不休。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同那些孩子廝混,書也能看得進去了。”
“他身體一直很好,當年逃難路上,我和母親都因為風餐露宿而生了幾場病,他卻連風寒都沒得過,有好幾次我同母親都快撐不住了,但只要看著他那仿佛永遠挺拔的背影,就會突然滋生出無窮的氣力。”
……
林惜緩緩起身,安靜地聽著杜行之絮絮叨叨地回憶著他同自己父親的點點滴滴,也不由地想起了前世她曾聽過的一句話: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濕。活著的人永遠困在這潮濕中,在每一個波瀾不驚的日子里,掀起狂風暴雨。
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她生來就是個病秧子,早早地便被父母以給她掙醫藥費的借口丟給了奶奶,往后十幾年除了每個月寄回來一筆不多不少的匯款,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個瘦瘦小小的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