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少師府。
落日的余暉自書房的窗外瀉灑而入,輕輕地覆在了一個男人單薄的后背上。
這個看起來五十多歲、身形消瘦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當朝華蓋殿大學士兼太子少師——韓諭。
平日里,除非有公務在身,否則每天一到這個時間,韓諭都必定要到書房里來練字,這是他幾十年來從未間斷過的習慣。
今日,也不例外。
您別看韓諭這人外表枯瘦孱弱,連面相都比實際年齡要老十歲左右,但他那一筆字,卻可稱得上是:形比顏筋柳骨,韻顯怒猊渴驥,勢如鸞翔鳳翥,神發(fā)汪洋閎肆。
這樣的書法造詣,放眼整個大朙天下,能與之媲美者也寥寥無幾,若換成是位民間的文人雅士能有他這一番能耐,怕是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但……韓諭卻對自己的書法成就有些不以為然。
因為早在幾十年前他就明白一個道理:文章再好,若沒有人懂得欣賞,那也無非是垃圾。
然,這世上真能識得他那書法妙處的人能有多少?
絕大多數(shù)人還不都是憑借作者的名氣或者作品能換算成多少真金白銀來衡量其價值?
當你籍籍無名時,你的字畫作得再好、再用心,在大多人眼里也只是廉價的次品,而當你有權(quán)有勢、聲名赫赫時,你即便只是在紙上胡亂涂鴉幾筆然后蓋個印,很多人也會視若珍寶……他們甚至還能從中品鑒出不少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意來。
這世道便如此,韓諭無力、也無意去改變什么。
只是,看透了這些之后,他自然不會再把什么書畫水平、或者對所謂“圣賢書”的理解,當成是值得驕傲或仰仗的東西了。
在如今的韓諭心里,唯有權(quán)力,才是值得他為止奮斗一生的、能為他帶來成就感的事物。
而書法,對他來說已成了純粹的興趣;“練字”這個行為,也從一種刻苦的訓練,變成了一種解壓的方式。
每天在外與人勾心斗角,浸淫于陰謀權(quán)術(shù)的韓諭,唯有在這黃昏時分、練字之時,才能讓自己的大腦放松、放空一會兒,回歸片刻的平靜。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心境上的變化,韓諭這些年的書法水平反而比年輕時增長得更快,已漸漸臻至返璞歸真、揮灑自如之境界。
“恩師,學生來了。”
忽然,書房門外,有說話聲響起,是個年輕人的聲音。
韓諭聞聲,稍作遲疑,隨即便擱下了筆,坐回了椅子上。
“進來吧。”應這話時,韓諭的表情和狀態(tài)就已變了;他知道,自己放松的時間結(jié)束了。
“是。”門外的年輕人很快也諾了一聲,接著就推開了虛掩的房門,邁步而入。
看到此處,應該有人已意識到了,這位自稱“學生”的青年,與韓諭頗為親近,因為他是自己來到書房門前開口打招呼的,而不是由府中的下人通傳后帶來……這就說明他在韓諭的府上已是常來常往,通行自由。
“學生給恩師請安。”進入書房后的麻玄聲,幾步便來到了韓諭跟前,俯身作揖。
“坐。”韓諭說話間,已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緩緩送到了嘴邊。
書桌上的沖耳如意三足爐中飄散出的淡淡熏香、硯臺上蕩開的墨香、和此刻這杯茶中蘊含的茶香,混雜成了一種獨特的氣味,刺激著韓諭的神經(jīng),讓他在與對方展開對話前,已然將接下來要交代的事情在腦中清晰地過了一遍。
“知道我叫你來做什么嗎?”一口茶咽下,韓諭的思緒也已理清,隨即他便開口發(fā)問。
“呃……學生不知。”剛坐定的麻玄聲確實不知韓大人叫他來干嘛,故如是回道。
而得到這個答案的韓諭,立刻盯著麻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