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的時候幾乎不出外吃飯,一年365天,至少有300天的早餐都是白粥,但不會覺得膩,只因送粥的菜少有重樣,簡單的如腌制的芥菜、炒好的蘿卜干、油炸花生米、豬肉脯、鷹金錢豆豉鯪魚,復雜點會煎個魚、菜脯蛋或是燉煮的黑豆,還有被叫做薄殼米的去殼海瓜子。但我最喜歡的是銀魚仔,這是一種通體白色的小魚,過油炸制后和蒜頭一起炒,咸香咸香,送粥下飯皆宜。過去我以為銀魚仔是某種大魚的魚苗,后來查閱資料,才知道它們本身具備幼態持續特征,就像童話里長不大的小精靈。但銀魚并非長生不老,它們的壽命只有一年左右,青春永駐相較于這個時間意義不大。
關于銀魚仔的來歷,本地有一個神話故事,印象里說的是有一貓一鯉修成的妖怪,變成江邊的兩座山,貓精想要吃魚,便步步朝鯉魚山逼近,導致水流變急。當時的知府林鑒成想治水,又不敢得罪兇殘的貓精,只能在老實本分的鯉魚山上打洞,鯉魚精就這么敲打死了,但他的尸體卻長出白色的蛆,流入江里誕生了銀魚。銀魚是妖怪的尸蟲,那白白胖胖又長不大,也是情理中的事。現在分析起來,這可能是先民治理水患的故事,水可以是吞噬田地和生命的妖怪,歸于平靜時,又是孕育食物的母親。但在童年時,我一度對銀魚的本質是尸蟲信以為真。
當時,在學校不遠處有個小賣部,老板兒子是個白癡,我們都叫他“白人”,這稱呼在本地方言里是“傻子”的意思,白人常年穿著背心短褲,他總在小賣部周圍踱步,小孩們見了害怕,老板只能安慰道“別怕,別怕,他不會打你們的。”白人也確實沒打過人,他只會傻笑和流口水,有時老板給他一點吃的,他就連手一起往嘴里送,發出怪叫。但我們還是覺得白人嚇人,如果不是附近就這一家小賣部,大家是斷然不想去的,天曉得下一秒,白人的口水會滴到誰的頭頂上。后來到我小學三年級時,學校里有了自己的小賣部,上體育課的學生終于不用出門買水了,白人家的店也就悄悄搬走了,不是因生意難做,而是白人掉西湖水里淹死了。
“白人掉到水里,就變成白白的魚仔。”當時不知誰第一個這么說的,我想起外公說的銀魚仔傳說,一看到銀魚,就想起了白人,最近餐桌上的銀魚,是離世不久白人尸體長出的蛆蟲吧,有了這想法,我默默把筷子收起,生怕不小心吃下白人的肉。若是在吃完銀魚才聽到那個謠言,或許會害怕被白人附身吧,但在這個世界上,今天的你,和明天的你,即便不吃銀魚仔,也不一定會是同一個人,這是成年后的我才悟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