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平康坊,宰相府邸。
李云義畢恭畢敬地肅立于堂下,垂首低眉扮做本分乖巧模樣,先前在礬樓滿臉暴戾的神態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知道你做這些事是出于一片孝心,再者也鬧不出多大的亂子,便沒有讓人阻止你。縱然陛下知曉此事,也不過是年輕人之間的磕磕碰碰,想來不至于因此怪責到你父親頭上。”
高座之上,鬢發花白的李道彥神情平靜地說道。
李云義請罪道:“孫兒愚笨,不能幫祖父盡心做事,愧對祖父的疼愛。”
李道彥微微一笑,道:“如果這種事靠伱自己便能做成,朝堂之上哪還有那么多麻煩。”
李云義不解其意,下意識地看向站在旁邊的父親。
李道彥沒有多做解釋,擺擺手道:“行了,此事到此為止,在陛下召見那些邊軍武將之前,你不要想著再去找別人麻煩。”
李云義似懂非懂,聽祖父這話里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對自己以后去報復陸沉那廝?
待其離開之后,堂內便只有李道彥和他的長子李適之。
“老三這孩子愈發胡鬧了,要不是父親在他身邊留了人,我們竟然不知道他會去拉攏邊軍武將。”
李適之時年四十一歲,官居刑部侍郎,是李道彥眾多兒子之中唯一接近中樞的部堂高官。
李道彥聽到他的感慨,稍稍調整了一些坐姿,意味深長地說道:“云義喜歡胡鬧不假,這也是我和你刻意放縱的結果,但是憑他的腦子還不夠看清楚陛下調邊軍武將入京的真意,這必然是織經司安插在他身邊的人慫恿而為。”
李適之欲言又止。
李道彥知道他想說什么,淡淡道:“我知道云義身邊有織經司的人,陛下多半也能猜到我知道這一點,不過是無傷大雅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已,不必太過在意。正如當年我讓你放縱云義,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李家最受寵的子弟不過是個胸無大志的紈绔,為的就是讓陛下安心。李家絕無不臣之心,你父也不會成為史書上那種操弄權柄的人物。”
李適之很快便醒悟過來,沉吟道:“所以父親由著云義做這些事,是在向陛下表明李家的態度?”
“可以這么理解。”
李道彥端起手邊的茶盞淺淺飲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陛下他……這京中很多人以為陛下徒有其表,北伐的口號年年都喊,卻連京軍南北兩衙的將軍們都換不動。這些人卻不肯睜開眼看看,連秦正這頭狡猾的狐貍都那般忠心耿耿,陛下又豈是無知之人。”
李適之嘆道:“陛下確實擅于隱忍。”
李道彥輕笑道:“隱忍十二年也足夠久了,這一次就是陛下的試探,他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夠驅使多少可靠的力量。可是為父又很擔心,擔心陛下這一步跨得太大,會動搖到朝堂的穩定。有些話不便公開亮明,那樣會沒有緩和與周旋的余地,讓云義胡鬧一番反倒比較恰當。其實,陛下讓織經司的暗子攛掇云義,也是在試探李家,如果為父支持陛下的決定,肯定不會允許云義這樣做。”
李適之望著老父親花白的頭發,略顯擔憂地說道:“如今看來,陛下的決心很堅定。”
“這是陛下真正開啟北伐的第一步,當然要走得堅定。不過云義這場胡鬧應該能讓陛下明白,北伐這件事很難取得足夠的支持。就是不知道他能否想清楚,李家的態度只是一個縮影,真正反對北伐的是廣大的南方世族。如果李家站在他們的對立面,錦麟李氏也很可能逐漸敗亡。”
這一刻老者深邃的目光里多了幾分無奈。
“如果父親保持沉默……”李適之小心翼翼地說著。
“為父很久前就教導過你,權力來自于何處。”
李道彥平視著自己的長子,緩緩道